“‘Gewiss(真的),’他說,呆呆地站在那兒拿著燭台,也沒有望著我,‘分明是!不然,什麼東西使他心裏苦痛,因此認識了自己呢?什麼東西使我們覺得他這個人活在世上呢?’”
“那時我們很不容易相信世上有吉姆這個人——他從鄉下牧師家裏出來,塵埃也似的人群把他弄得模糊了,物質世界上生死兩方麵互相衝突的要求使他變得沉默了——但是他那個不會毀滅的真麵目活現在我心中,有著無法拒絕、叫人不得不信的大力!我們走過高大靜寂的房子的時候,四圍是閃耀的燈光,從明亮不可測的鏡子深處,忽然呈現出兩個拿著閃光的燭火偷偷走著的人形,我從這情景中清楚地看出,我們好像是走近絕對的‘真理’了,這真理同‘美’一樣,總是半沉半浮地漂在神秘靜默的死水上,模模糊糊,不可捉摸。‘也許他是個癡心的人,’我稍微笑一聲承認他的話,我的笑聲引起一種出乎意料之外的大聲回響,使我立刻按下聲氣了,‘但是我敢說你是。’他讓頭垂到胸前,高高舉起燭光,又繼續往前走。‘呃——我也活在這個人世上呀。’他說。”
“他領著我走。我的眼睛跟著他的身體轉動,但是我所看見的不是大公司的老板,下午茶會的上賓,學術團體的通信員,以及招待遠道來訪的博物學家的主人;我隻看見他命運的真相,他是懂得怎麼樣邁步追逐他的命運的,他的生活在低微的環境裏開始,後來卻滿是慷慨的熱情,處處有友誼、愛情同戰爭——完全是浪漫故事裏的高尚成分。走到我那間房間的門口,他麵對著我。‘是的,’我說,好像正在討論什麼,‘在許多夢想裏麵,你還癡癡地夢想著某一隻蝴蝶;可是一個晴朗的早上,當你的夢來到眼前的時候,你並沒有讓那個絕妙的機會逃走。你有嗎?他卻……’史泰舉起他的手。‘你知道我白放過了多少次的好機會;有多少次好夢來到眼前了,我卻沒有抓到手?’他悵惘地搖搖頭,‘我仿佛覺得裏麵有些夢必定是非常有趣——假使我曾經去想法實現。你知道有多少嗎?也許連我自己都不曉得。’‘不管他的夢好不好,’我說,‘他卻知道一個夢,那是他絕對抓不到的。’‘你這樣的夢每人都知道有一兩個,’史泰說,‘做人的麻煩就是這一點——這是太麻煩……’”
“他站在門檻上跟我握手,從舉起的胳膊下邊望著我的房間。‘好好睡罷。明天我們得幹些實在的事情——實在的……’”
“雖然他的房間是在我房間的那一邊,我卻看見他又從原路回去了。他又去看他的蝴蝶標本了。”
“我想你們這裏恐怕沒有一個人聽到過巴多森這個地名吧?”馬羅靜默著在那裏小心地點燃了雪茄以後,又接下去說,“這也無關緊要。夜裏我們的四周有一大堆的天體,人類就從來沒有聽說過,因為那些是在人類的動作範圍之外的,跟世上任何人都不相關,除非是天文學家,他們受公家的錢,就為的是可以很有學問的樣子討論那些天體的組織、重量同軌道——行動是怎麼樣不合規則,星光是怎麼樣離位——可說是一種科學上的專門扯謊。巴多森也正是如此。巴塔維亞內府裏重要的職員很內行的樣子提起這個地名,尤其關於那裏種種不合規則同離奇古怪的事情,此外商界裏也有極少數的人知道世上有這麼一個地名。可是誰也沒有在那裏待過,我疑心沒有一人願意親自到那兒去,正好像一個天文學家,我想,會極力反對遷居到遠處的星球上去,因為在那兒跟地球上的薪俸作別,看到一個嶄新的天象,他會弄得莫名其妙了。可是天體同天文學家跟巴多森都不相關。到那裏去的卻是吉姆。我的意思是叫你們知道,即使史泰安排好把他送到第五層的星兒那裏去,他起的變化也不會更大了。他將他在世間的許多缺點同他所得的那種名譽都扔在後頭,那邊有個完全新的環境讓他的想象力去工作。完全新的,完全是出奇的。而他也出奇地適應了那種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