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船主回來,我們聽他說這隻汽船叫做散麥維爾,船主是那士,從西奧大利亞到新加坡去,路過巴塔菲亞,帶有郵件,我們訂的合同是它拖我們到盎革,假使可能,就到巴塔菲亞,在那裏我們可以在船側打一個孔把火弄滅,然後繼續我們的航程——到盤穀去!老頭子好像興奮起來。‘我們還要幹下去。’他凶猛地向馬洪說。他握拳向天。別人不則一聲。”
“中午時候汽船開始拖我們。它苗條高高地在前麵走,猶太這個殘破的船在七十尋船纜的末端跟著——輕快地跟它,像一團黑煙,桅杆的頂露在上麵。我們爬到帆索的高處去卷船帆。到帆桁時我們咳嗽,到帆腹時非常小心。你們看見我們這班人嗎?仔細地卷起那命定了永不會抵任何地方的船的帆?個個人都認為隨時桅檣會傾覆下來。從上麵,我們隻見煙,看不見船,他們小心地工作,好好地接連著傳遞束帆索。‘向港口卷去——你們這班在上麵的人們!’馬洪從底下喊道。”
“你們懂得這一點嗎?我不相信這幾個漢子裏麵有一個預料會照通常的樣子下來。當我們平安著地了,我聽見他們彼此說道:‘呀,我起先想我們將從船上掉到海中,一大堆的——木頭和我們一起——你可以罵我,假使我不是這樣想。’‘這正是我對自己想的。’另一個受傷了,縛了繃帶的憔悴的人疲倦地答道。請你們注意,這班人並沒有受過訓練,養成服從習慣。在一個旁觀人眼裏,他們是一群毫無虔信心境的流氓,絕沒有什麼好處。什麼使他們工作——什麼使他們服從我?當我自覺地想到這是多麼有意思,叫他們一再放下前帆的帆腹,為的是要弄得更牢靠些?什麼呢?他們並沒有職業上的榮譽——沒有什麼例子,也得不到讚美。這也不是出於他們的責任心;他們都很知道怎樣躲懶偷閑——當他們想這樣幹的時候——他們多半都有這種念頭。是不是因為叫他們來的這個每月二鎊十先令的薪金呢?他們覺得他們該受一倍多的報酬,不,這是他們身裏的性質,一些天生的、微妙的、永久的氣分。我並沒有積極地說一隻法國或者德國商船上的水手不能幹這些事,但是,我懷疑他們會不會這樣幹。這裏麵有一種完善的態度,堅固得有如主義,能夠駕馭一切有如本能——露出一些秘密的性質——一些隱晦的氣分,一種先天的善惡之分,那做成種族的差別,那鑄定國家的命運。”
“這是在那晚上十點鍾,我們第一次看見火,自從我們跟它奮鬥以來。拉纖的速度扇動了冒煙的烈火。一線綠光現於前麵,照亮底下甲板上的殘破情形。它變成小塊火球搖動著,蠕動慢爬,像一隻流螢的光。我先瞧見,告訴馬洪。‘那麼失敗了,’他說,‘我們還是停止這個拉纖好罷,否則它會前後爆裂,在我們能夠走開之前。’我們狂叫起來,搖鈴引他們的注意,他們還是向前拖。末了,迫得馬洪同我爬到前麵,用一把斧頭把繩子砍斷。因為來不及去解繩索了。在我回到船尾的途中,我們看得見紅火舌舐我們腳下的一片木屑的曠野。”
“他們在汽輪上當然很快就發覺繩子斷了,它的汽笛大叫一聲,我們看船上的燈光飛快地兜個大圈子,它走來排在我們船旁,停住了。我們緊緊地擠成一團站在船尾甲板上,望著它。每個人手裏都保留有一捆或者一包的東西。忽然一個帶螺旋形頂的圓錐形火焰衝上天去,投一個光圈到黑海上麵,這兩隻船並排在這個圈的中心輕輕起落著。卑爾船主坐在鐵格上發呆有好幾個鍾頭了,但是現在他慢慢站起來,走到我們前麵,一直走到尾桅桅索上。那士船主喊道:‘快些!當心點。我船上有郵包。我一定帶你們同你們的小船到新加坡去。’”
“‘謝謝你!不!’我們船主說,‘我們一定要看這條船的究竟。’”
“‘我不能再在你們旁邊了,’那個人喊道,‘郵包——你們知道。’”
“是!是!我們沒有危險。”
“好罷!我到新加坡時替你們報告……再見!”
“他揮手告別。我們這班人們悄悄地落下手裏的包裹。汽船向前駛去,走出光圈,我們立刻看不見它了,因為我們眼睛給燃燒得凶猛的火弄眩了。然後,我曉得我第一次瞧見東方時,我將是個小艇的總指揮。我想這真妙,我們這樣忠於老船,我覺得也很妙。我們將看見它的究竟。嗬,青春的魔力!嗬,青春的火焰,比著火的船的火焰更來得令人目眩,射出有魔力的光輝到大地上,大膽地跳到天上去,很快就給‘時間’湮沒了,那是比海更殘酷,更無憐憫,更苛刻——跟著火的船的火焰一樣,被堅不可破的黑夜吞沒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