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對夫婦於是就在這種情況下見麵了。
他們的生命因為一個女孩子而有了交叉點,於是所有的話題也都從那女孩身上開始。隻是時間,並不允許他們談的太多。
在查爾頓夫婦來到格蘭莉斯的房間時,她正昏沉地睡著。
從她蘇醒後的傍晚開始到現在不過是幾個小時的工夫,在這幾個小時裏,她始終是對周圍的人存在著懷疑和抗拒。不肯吃東西,不肯喝水,不允許任何人碰她。她獨自一人瑟縮在床上,身體一直在微微發抖。
這狀況讓蕾娜焦急萬分,她小心翼翼地守在女兒身邊,花了很長的時間耐心說服她要吃一點東西,可惜,雖然女孩最後答應了,但是不知為什麼,哪怕是一點點的水,她都會本能地惡心,然後吐出來。精神上的極度緊張,抑或是條件反射,讓她根本無法進食。
於是蕾娜隻好強忍著眼淚,毫無辦法地望著躺在床上的女兒,直到她在半醒半睡的虛弱中迷迷糊糊地閉上眼睛不再動彈。但即使在睡夢中,她依然害怕得流淚不止。
也許是生活了那麼多年的關係,或者是別的什麼。在查爾頓夫婦躡手躡腳地來到格蘭莉斯床邊沒過幾秒,女孩便驚醒了。
在那個時刻,格蘭莉斯的全部情緒幾乎像火山的噴發一樣,都釋放了出來。
許多人都在那個晚上聽見了那近乎尖利的哭泣聲,直到很多年後,依然不時提醒他們,深藏在那雙似乎隻有無畏和冷靜的眼睛背後,這場巨大的災難所帶來的陰影,是如此深刻而籠罩不去。
那幾天裏,梅妮依然住在羅德裏安家中,在議會得出關於這個事件的結論之前,他們無法對外人透露任何關於那晚上的細節,所以梅妮也隻好對父母推說還有一些事沒有處理完,所以暫時不能回去。
兩個人一直忙著向各種相關的人一遍遍重複著那晚上他們的所見所聞,因為這段經曆在很多人聽來簡直就像是個神話,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加之格蘭莉斯的身體狀況不好,他們在這幾天裏,並沒有去看望她。
那是一個陽光很好的下午。強烈的日光被窗外的樹枝分割後,透過窗戶灑進屋子裏,讓沒有生火的房間也覺得非常暖和。格蘭莉斯斜倚在床上,望著窗外的景色出神。
這幾天父母一直在她的身邊照顧她,令她複原的很快。但是也有許多她無法想明白的事情,她為什麼會在大祭司院,為什麼會沒有死,為什麼會受到這樣的照料,為什麼爸爸和媽媽對這件事情閉口不談,同時又是為什麼他們看她的表情很奇怪,為什麼蕾娜總似乎有意無意地出現在她的房間,並且和那個金色瞳孔的男人一樣,用很奇怪的目光看她……
她皺著眉,隱隱地覺得這件事情也許已經超過了她可以有的想象。但她也不願意再想了。
更多的時候,她幾乎覺得自己的思維已經被抽空了,在封印的咒語加諸於她的身體時,她的靈魂仿佛就被剝離了這個身體,或者說,是被永遠地封閉了。
那時的種種,並沒有隨著時間流逝而漸漸消失,相反,在這些天裏,她幾乎每時每刻都會被記憶折磨,以至於她不得不用極大的精力來讓自己平靜下來,盡力不去想那些恐怖的畫麵,而效果卻是甚微。雖然在父母的麵前她盡量裝作已經不在乎這一切了,但事實上,那眉宇間掩飾的住的疲憊,卻無法逃過任何人的眼睛。
她喝各種珍貴藥材製成的藥,但每天還是必須依賴蕾娜使用安撫心靈的治療法術和睡眠咒語才能睡著。偶爾從鏡子裏望見自己,她都覺得,過往的自己,也許真的早已經死去了。
被各種想法攪亂了情緒,她翻了個身,背對著陽光,瞧著屋裏。目光沒有停留在任何東西上麵。
白色的壁爐架,簡單的家具,窗口的花散發著淡淡的香氣。房間裏靜謐而安寧。隻有時間走過的痕跡,通過地上的影子一寸寸地滑動。
她並不知道,在樹影漸漸爬上她的床尾時,她就會迎來她命運中很重要的時刻。
雖然也許當她靜靜地望著兩對夫婦和塞繆走進她的房間時,她並不曾預見到什麼。但是這一刻,在這個很普通的房間裏,她就必須去麵對她新的人生了。
顯然,查爾頓夫婦是做了充分的準備,但是真的把那句曾在心裏醞釀了無數次的話說出口時,這對善良的夫婦還是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說完這句話後的查爾頓先生的臉色蒼白,他堅實的背脊微微顫抖著轉過身去,似乎不忍心看到女孩的表情;而查爾頓夫人則帶著哀傷但是依然在微笑的臉,靜靜地撫摩著她的頭發。
蕾娜靠在丈夫肩上,沒有看她的表情,而伊格諾斯也似乎是刻意地回避著這個場麵。
格蘭莉斯睜大眼睛望著父母,似乎無法相信這樣的事實。
“……你,並不是我們……親生的孩子……”
一切的真相就在這種狀況下得到昭示,成為了她無論是不是接受,都已經放在眼前的事實。而這個下午,似乎也終於成為了她兩段截然不同生命的分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