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叉子、刀、匙子、盤子上都刻有這樣一圈格言和字母:MOBILISINMOBILIN格言的意思是“在行動中行動”。而那個“N”字母,我估計可能是那個神秘船長的姓名開頭一個字母。飯吃飽之後,我們美美地睡了一覺。
不知我們睡了多久,直到一股新鮮的海風把我們吹醒,船內顯然剛剛換了空氣,我們立刻神清氣爽,但肚子卻又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我們一麵談論著當前的處境,一麵等待著開飯。
尼德·蘭進行了各種設想,但都令他惱火,他喉嚨也和肚子一樣咕咕地罵著,神情很是嚇人,如同一隻關在籠中的猛獸一般圍著屋子亂轉,不時打出一拳,踢一腳。但這隻能讓他更餓。
仆人還沒來。一向胃口很好的尼德·蘭餓得有些忍不住了,不停地咒罵著。
又過了兩個鍾頭,尼德·蘭就破口大罵,但毫無作用。我甚至一點聲音也聽不到,恐怕它早已潛入了海底。這種死一般的沉寂的確有些恐怖。
我們被拋棄在這間屋子裏,無法設想還要呆多長時間,原來見麵後對這位船長產生的好印象,都慢慢毀掉了。他們不給我們送飯,在這間小牢房裏讓我們忍受折磨,難道要故意餓死我們?這個可怕的想法纏繞在我的腦海中,我覺得我已被一種極度的恐懼打倒。康塞爾依然很平靜,尼德·蘭則在咆哮。
終於聽到外麵有動靜了。有腳步聲傳過來。鎖一響,門打開了,仆人走了進來。
我還來不及動手,尼德·蘭早就衝過去把那個仆人打倒了,然後又掐住了他的脖子。
康塞爾極力想把尼德·蘭的雙手從這個已快昏死過去的仆人脖子上拉開,我也正想上前幫忙。忽然有幾句法語把我釘住了,尼德·蘭鬆開了雙手。
“安靜一下,尼德·蘭先生,還有你,教授先生,聽我說幾句!”
說話的正是船長。
“各位,我懂得法語、英語、德語和拉丁語。原本在我們第一次見麵時我就能回答你們,但是我想先了解一下,然後再做打算。你們把經曆講了四遍,內容一樣,這讓我明確了你們的身份,我現在了解到,一次意外的遭遇,使我有幸碰到正出國作科學考察的巴黎博物館的彼埃爾·阿龍納斯教授,教授的仆人康塞爾以及美國海軍‘林肯號’戰艦上的加拿大魚叉王尼德·蘭。”
我點頭承認這些,他的法語說得很好,不帶一點土音,而且語意準確、措辭恰當、流暢自然,但這些並不能讓我感覺他就是我的同胞。
他接著說:
“先生們,我直到現在才來拜訪,可能你們會認為我有些怠慢。但是,在我知道了你們的身份後,我總要認真考慮一下要如何對待你們,我有些為難。最重要的是我一向都不與人類交往,但你們把我的生活打亂了……”
“這並非是我們故意的。”我說。
“你說不是故意的?”船長提高了嗓音,“難道‘林肯號’千裏迢迢趕到這裏,不是故意的嗎?你們在海麵上搜尋追逐我,不是故意的嗎?‘林肯號’炮擊我的船,不是故意的嗎?尼德·蘭用魚叉刺我的船,難道不是故意的嗎?”
我聽得出來,他的話裏隱含著一種憤怒。但對於他這一連串責問,我卻認為有很充足的理由回答他。
“先生,”我說,“你大概不知道,你已經轟動了整個歐美大陸。由於你的潛水艇的衝撞而引發了各界人士的爭論,人們在這些隻有你才能解釋的問題上做出種種設想,直到‘林肯號’在北太平洋上追逐這個潛水艇時,仍把它當成海怪來追殺,因為隻有把它清除掉才能保障水上交通安全。”
船長嘴角掠過一絲微笑,他語氣平和地問道:
“教授先生,你能肯定當你們發現所追擊的不是海怪,而是潛水艇時,會放棄炮擊嗎?”
這的確讓我難以回答,因為,首先法拉古司令官是不會猶豫的,即使他發現這是潛水艇,他仍會堅決地予以打擊,以消除這海上隱患。
“我遲疑了好長時間,”船長接著說,“我們完全沒必要接待你們,我可以將你們再放到你們曾經避難的船背上,然後像忘記了你們一樣潛入海中,難道我不能這麼做嗎?”
“但這是野蠻人的做法,”我答道,“文明人是不會這麼做的!”
“教授先生,”船長有些激動,“我可不是什麼所謂的文明人,我為了自己的夢想,同整個人類社會都完全隔絕了,生活在人類社會的道德法規之外,希望你最好別再跟我談這類問題了。”
他的話如此決絕,眼中射出憤怒和羈傲不馴的光芒,在這一瞬間,我感到他肯定有過一段不平常的經曆。他不僅不服從人類社會的法規,而且他還渴望絕對的獨立自主,不願受到絲毫束縛!
在沉默很久之後,船長打破了僵局:
“既然上帝讓你們來到這裏,那就住下來吧。我會讓你們自由行動,不過,為了得到這種相對自由,你們要答應我一個條件,現在你們隻要先答應就行。”
“請說,先生,”我回答道,“我想這肯定是一個讓正派人能夠接受的條件。”
“條件很簡單:有時可能發生某種意外,我們隻得把你們關在艙房裏,隻有幾個小時或幾天,我們並不願使用暴力,因此需要你們絕對服從,這隻是不想讓你們看到你們不該看到的,希望你們能夠接受。”
“我們答應你,”我答道,“不過,船長先生,不知您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隻有一個。”
“請講,先生。”
“我想知道,我們得到的是怎樣的自由。”
“手腳行動的自由,用耳聽,用眼看的自由,甚至在船上參觀的自由,當然有時候不行,除此之外與我們一樣。”
“那就是說,我們將再也不能回到祖國和親人、朋友們身邊了?”
“可以這麼說,但這也使你們擺脫了世俗的約束。你們還是把這種約束當作自由,扔了它吧,這不會讓你更難過的!”
“什麼?”尼德·蘭怒道,“讓我們答應以後不會逃走!”“你不必答應這些,尼德·蘭先生。”船長冷冷地答道。
“船長先生。”我有些按捺不住了,“你不要仗勢欺人,蠻不講理!”
“錯了,教授,你用不著生氣,這不是欺侮,這是寬厚!別忘了你們是我的俘虜,我想把你們送到海底也是舉手之勞,但我仍然收留你們。你們曾攻擊過我,現在你們又看到了誰都不應該看到的秘密,這就是關於我的秘密!難道我把你們留在這裏還過份嗎?”
我們現在知道,船長是讓我答應以後不會逃走!
“這麼說,先生,”我說,“這也無異於是生與死之間的選擇了。”
“不錯。”
隨後,他換了一種較平和的語氣說:
“我可以保證,教授,在我的船上你肯定不會失望的。你將會遊曆於神奇的世界中,我就要做一輪周遊海底世界了,會經過我曾去過多次的海底,繼續我的研究,屆時,你可以成為我這次科學研究的同事。那時,你將接觸到新元素組成的世界,會看到除了我之外誰都沒見過的東西,地球將把它最後的秘密呈現給你。你將不虛此行。”
這番話的確把我打動了,我將自由的神聖向下降了降,然後回答他說:
“先生,盡管你已經與人類社會斷絕了往來,但我想你還沒有失去人的情感,我們作為遇難者被你好心收留了。我們不會忘記你的恩情。對我而言,假如因為科學的原因使我忘掉自由的話,我會承認,這次與你同行將是對我最大的補償。”
“最後還有一個問題,”我又說,因為他正要離開,“我怎麼稱呼你呢?”
“教授先生,”他回答道,“你就叫我尼摩船長吧,你和你的同伴同我諾第斯號上的乘客一樣。”
尼摩船長向外麵喊了一聲,進來一個仆人,船長用我們不懂的奇怪語言交待了一句,然後他對尼德·蘭和康塞爾說:
“你們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飯菜,請跟這個人走。”
等他們走後他又對我說:
“現在,教授先生,我們的午餐也準備好了,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