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秋實凝香(2)(3 / 3)

我厭煩虛假,厭煩為了維持自己的好名聲而故意犧牲親人正當利益的虛假。我有些擔心,李秋實可千萬別是這種人啊。我不願在此掩飾自己不時泛起的疑惑——當我聽說一個細節後,這疑惑就變得強烈了。我聽說,李秋實生下女兒王悅後,產假還沒滿就匆忙趕回了桓仁上班,把嬰兒留給阜新的老奶奶照看,一留就是七年。女兒王悅實際是爺爺奶奶用雞蛋換羊奶喂大的。小悅四歲那年,爺爺帶她到桓仁去見媽媽,她每見到穿白大褂的婦女就喊媽,人家都說我不是,當她見到真媽媽時,再也忍不住委屈,哇哇大哭了。王悅七歲那年才真正回到母親身邊。她回憶說,媽媽永遠忙,連給我梳頭的時間都沒有,我自己不會梳,隻得把長發剪成短發。在王悅眼中,奶奶是第一好的,因為她從小是奶奶帶大的,爸爸是第二好的,平時主要是爸爸照顧她,至於媽媽,她說隻能排在老末的位置。有一回,王悅和一個臨時收養在她家的孩子爭玩具,李秋實護著那孩子,打了她一巴掌,她當即就問母親,我倒底是不是你親生的,要是,那你對別人為啥比對我還好?這問題問得夠尖銳的。是啊,現在畢竟不是戰爭年月,不管如何工作忙,擔子重,作為一個女人,倘有孩子,似乎首先應該做個好母親。於是我想知道,作為女性、母親、妻子的李秋實,她的真實的情感生活是怎樣的?

在桓仁,有人在非正式場合小聲對我說,李秋實其實是個過時的人物,她越努力,就越是充滿了悲劇意味。說者並無貶意,隻是表達一種對人與時代、人與身份的另一看法。的確,依照當今實惠化、福利化的眼光來看,李秋實確有點屬於過去年代,作為永遠的勞模,她曾是政治文化功能格外強大時期的產物。在很長的時間裏,她是和“颯爽英姿”,和“鐵姑娘”,和“半邊天”意識緊密地聯係在一起的。她的生活方式和精神價值,是在“革命化”年代裏塑造並完成的。毫無疑問,在工作與小家庭,患者與自己的孩子,革命與家務事的關係上,李秋實總是把前者擺在前麵,盡可能地抑製後者的要求。於是,她作為好醫生,好院長的一麵特別顯眼,作為母親、妻子、主婦的一麵就未免黯淡一些。甚至可以說,她的女性意識的淡化,以及呈現出某些男性化的特征,並非個性的原因,而是打著深深的時代烙印。然而事物的複雜性在於,就另一種意義上說,她處理情感的方式也是一種美,一種特殊語境下的美。我深信,萬事萬物,其價值都不是單一的,而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幻不定的。

李秋實與王誌成的婚姻,今天的年輕人看來一定覺得好笑。李是在文革中縣醫院的培訓班上遇到王誌成的。王誌成白淨臉兒,一表人才,品學兼優,政治上也沒問題,自然成了姑娘們的包圍對象。那年月的人也不是不談戀愛,隻是談的方式、愛的內容與今天大異其趣。姑娘中頗有長得漂亮的,有位打扮入時,綽號叫“大上海”的,還有個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外號叫“巨豐”的,相比之下,李秋實黑不溜秋的,隻能靠邊。不過,在那個年代,她有她的優勢,何況別人都是常規談對象,她偏能出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