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燑徹底被眼前的情景震懾住了,他還是頭一次這麼近距離地接觸一個正在消逝的生命。看著從女孩眼角滑落的淚,王逸燑似乎能感受到這個身體正在承受的痛苦,以及比這痛苦還要殘酷的靈魂的折磨。人在知道自己即將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刻,到底會想些什麼?是不舍?還是遺憾?還是解脫?王逸燑這會兒完全想象不出一種積極的情感,如果不是自己草率地大喊大叫,也許現在他還有這個女孩已經逃脫了。這個女孩禁不住三番五次地注射鎮定劑,要不是可惡的自己把她拖回了這個陰謀,她那花朵一樣的青春就不會這樣早早凋謝。想到這裏王逸燑悲痛萬分,感到自己真是作孽,恨不得死去的是自己。用力地抱緊這個奄奄一息的脆弱生命,眼淚源源不斷地落下來,他隻希望她能再次渡過難關,希望她隻是跟自己一樣經曆一場可怕地的噩夢就會醒來,心底不斷重複著祈禱:"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呀!千萬不要帶走她,千萬不要帶走她..."
懷抱著那個女孩僵坐在這樣一個空蕩的房間裏,王逸燑感到很無助。她的體溫在下降,而他卻沒有任何辦法,絕望地望著那個鐵欄擋著的小窗,也許她的生命真的就要這樣結束了...王逸燑心灰意冷,覺得自己就像被活活封在一個棺材裏,早晚也會死在這個無人知曉的空間,甚至那一天並不會太遙遠。他閉上眼睛,靜靜地等待著最壞的結果。
何靈音感到生命正在溢出她的身體,她仿佛處在一個無限的漩渦之中,不斷地向裏陷落,意識就要瓦解了。她拚命地揮舞手臂,企圖抓住什麼東西,可是那黑色的虛無一次又一次地在手中化為泡影,甚至她自己就是一汪虛無的幻象。就在即將要落入那深邃的渦心時,漩渦的邊緣朦朧地浮現出鄉間的山水,那是她的家鄉,她長大的地方,一個並不發達的小山村。她每天放學要路過的那片稻田裏,總有穿著開襠褲的小孩子騎在牛背上打鬧,她也偶爾會跟爸爸一起,穿上雨靴戴上鬥笠到那片田裏插秧。那時的她很羨慕那些從大城市來的年輕人,他們總是穿的幹幹淨淨的,提著各樣的東西回來看望父母。何靈音的媽媽總會滿懷希望地對她說:"你看人家樂樂多有出息,將來你也要考到大城市去念書,將來過上好日子,媽就知足了…"這時她的爸爸總會擺擺手說:"考不上也沒關係,回來種田也能養活自己。"何靈音笑著說:"爸,媽,將來我一定能讓你們過上好日子!你們看這是什麼?"她拿出全國一類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她的媽媽很是吃驚,樂得合不攏嘴地誇道:"音子真是我的好女兒啊!"突然,她痛苦地倒在床上,手捂著漲大的肚子疼地流汗不止,人也立刻幹癟下去,膚色變成可怕的土黃。她吃力地抬手叫何靈音過去,唇間發出微弱的聲音說道:"音子,媽看不到你出息的那天了…以後你一定要…要努力念書…才能…過上好日子…""媽!媽!"何靈音撕心裂肺地喚著,又絕望地衝著醉醺醺的爸爸喊道:"你能不能別再喝了!媽媽要是還在肯定不願意看你這樣!"她爸爸一個酒瓶扔過來,摔在她的腳邊咆哮道:"不願意看就滾!願意看什麼樣就去看!"說著一把將她推出小院,門砰地一下從裏麵撞上了。何靈音伸手去拍,手掌卻穿過了那扇關閉的院門,小院、稻田、家鄉的山和水,一切的一切全數被吸到了漩渦裏,"不!"何靈音悲痛欲絕地喊著…
王逸燑臉頰上的淚痕已經幹涸,臉色暗灰,懷抱著女孩一動不動地僵坐在房間中央,好像一個僵硬了的屍體。他隱約感覺到女孩握了一下手指,驀地睜開眼,女孩那微微起伏的胸口和手臂傳來的微弱脈搏一下子點亮了王逸燑的世界,希望像一團小小的火種在心中燃起。
"何靈音?"王逸燑低頭看著女孩輕輕地喚了一聲,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心裏有一陣微弱的電流流過。
女孩好像聽見了自己的名字,眼瞼雖無力睜開卻微微地眨了一下。王逸燑心情一下子豁然開朗起來,似乎忘記了當前的處境,激動地大聲喊著:"何靈音!何靈音!你終於還是堅持住了!"生命展露出如此的堅強,王逸燑被感動地眼眶又濕潤了,但是這次,他強咽下眼淚,發誓不再懦弱地屈服於命運。
女孩緩緩地睜開眼,剛好看到一張欣喜的麵孔,她那漂亮的大眼睛沒眨幾下就水汪汪的了,咬著嘴唇,眼淚止不住地溢出來,也不說話,隻一個勁地哭。王逸燑知道她現在的心情一定很複雜,安慰她說:"隻要還活著,就有希望,"他抬頭看了看小窗外麵的夜空,再過幾個小時天就要亮了,"來,不哭了,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