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可以自由寫作了
上小學一年級時,我寫過一篇作文,是期末考試中的一篇看圖作文:雞媽媽帶著一群小雞出去了,有一隻小雞貪玩掉了隊,後來終於又回到了雞媽媽的身邊。我記得我是這樣結尾的:路旁的小花都點著頭,好像在說,多麼好的孩子啊!語文老師給我打了很高的分,說李華同學這麼小就會用擬人的寫作手法,真是了不起啊!我心裏當然是美滋滋的。不過,我那麼寫是因為我覺得路旁的小花就是那麼想的,直到今天,我看到小花小草和小鳥的時候,還是覺得和她們有共同語言;看到一隻小鳥在路上踱步時,我覺得那小鳥就像人一樣,忍不住要多看幾眼。
上小學二年級時,語文老師說寫作文觀察很重要,特別鼓勵我們去觀察小蜜蜂。可是我真的不喜歡盯著一隻小蜜蜂看,我總怕她蟄我,而且我對小蜜蜂的外形和她的嗡嗡聲就是沒有好感。可是,那時候的我哪敢質疑老師呢?我隻是牢牢記住了“觀察”這兩個字,無奈自己總是做不到。再加上,從小學三年級我就開始近視,又不好意思戴眼鏡,生怕別人說我“小四眼”,所以“觀察”就更是望洋興歎的事了。
所幸我從小就喜歡讀童話,讀小說。小學四年級我就在讀路遙的《人生》,而且讀得極其投入,會很自然地用心去體會主人公的情感,所以寫作文對我來說顯得很容易——我寫的作文常常會得到老師的誇獎,我寫的日記被展覽,我還去參加作文比賽,以致我寫作文的時候就會想,別人讀到這裏會怎麼想呢?我發現我這麼想的時候,實在是很難寫好一篇文章,可是這種想法真是揮之不去啊!這種虛榮伴隨了我很長時間,直到今天都對我有影響。我曾以為,寫作是一件必須得到別人認可的事情。作為作者,我更在意的是別人的認可,而不是我的真實心聲。
我還覺得我會寫作是自學成才的,也覺得寫作是神秘的、神聖的。直到我在大學三年級遇到我的美國寫作老師蘭達夫人時,我才發現寫作是非常需要老師引導幫助的,是最樸實、也最神聖的一件事。其實作者的心都很脆弱,文字的自信有時也是為了掩蓋自己的心虛。何況,我的英語詞彙和水平都有限,無法用一些高深莫測的詞和複雜的句法使讀者驚歎。蘭達夫人說,心裏怎麼想的,就怎麼寫,但是一定要寫得具體——那我就試試吧!
沒想到,就在我老老實實地學習做一個一年級小學生的時候,我小時候在村裏看電影的故事就忽然來到我的腦海裏,而且幾乎每一個細節都曆曆在目!我走了那麼遠的路,嗓子都喊啞了,最後勝利地看到了那場電影!那部電影是京劇《穆桂英掛帥》,我不知道我看懂了多少,但我記得當時我坐在泥地裏,臉上還有淚痕,卻笑得那麼開心!這個故事和我以前寫的所有快樂童年的經曆都不同,卻讓我看到了真正的自己。直到今天,這個真實的故事依然鼓勵著我:生命是精彩的,堅持走下去,就一定能看到那部盼望已久的電影。
至於“觀察”,我是到了26歲那年做了近視眼的激光手術之後才真正開始明白的。哈,我竟然能看到小草尖上的露珠了!我竟然大老遠就能看到人們的笑臉了!我太激動了!我感覺我又回到了童年,而且這一回,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我想看的世界了!到美國學習創意寫作之後,我更加深刻地體會到觀察不僅要用眼,更要用心,所以我的觀察對象必須是我心裏感興趣的人或物。對小蜜蜂,我直到現在都不是特別感興趣,所以也就不強求自己去觀察小蜜蜂了。
隨著年齡增長,我漸漸對自己有了更全麵的了解,也漸漸知道在寫作這件事上如何自由麵對了。在美國學習創意寫作期間,上課通常都是兩個半小時,漫長而辛苦。雖然教授們講的戲劇結構啊人物塑造啊都很有道理,但是最後落實到自己的寫作上時,我發現還是要找到自己心裏最深的感動,讓那股自由向上的、美好的力量綻放出來。要不怕別人的笑話,不去理會腦子裏很多批評的聲音,自由地寫下去,勇敢地寫下去!
從小學一年級到步入不惑之年,我終於明白了寫作的真情:要自由自在地寫,發自內心地寫,勇敢執著地寫。
我們都可以自由寫作嗎?
我非常欽佩一些勇敢的朋友,敢於在日記裏寫下他們最真實、最秘密的愛和恨。他們不像我,常常過於在意別人對他們的看法。他們天生就明白寫作的目的就是真實地記錄心裏的情感,讓心靈自由呼吸。
但是,人們常常有這樣的好奇心,想了解這些日記本裏的秘密。這樣的人有時候是父母,為了掌握孩子的真實情況,他們認為必須這麼做。父母一旦發現上中學的孩子竟然在戀愛,常常大發雷霆,這樣的戀愛當然被禁止——於是,這些勇敢的朋友在心碎的戀愛之後,不得不關上了他們的心門:為什麼要寫下來呢?為什麼要自取其辱呢?如果不寫,哪裏會有這樣的災難呢?!
可是我們的語文教育似乎讓人走到哪兒都得寫作文——無論是植物園、動物園、海洋館,甚至到了美國——華人父母為了讓孩子學好中文,每到一處遊覽名勝都要告訴孩子,“Write a composition!”(寫作文!)這三個字簡直成了孫悟空的緊箍咒,剝奪了我們整個遊覽過程本該有的快樂。
在國內,上了中學後,我們更加成為應試作文的機器,從中還要提煉出一些所謂的“真情實感”,就像我的學生Alexis一樣。我們都成了謊言大師,為生存所迫,我們必須集體說謊,而且還要說得漂亮。
所以,想寫的不能寫,否則會招來滅頂之災;不想寫的被逼著寫,不寫就被淘汰出局。那麼那些處在想寫和不想寫之間的呢?寫著寫著就忍不住開始擔心害怕,別人不認可怎麼辦?唉,我這樣豈不是自尋煩惱嗎?我還是趁早別寫了。但是我又不甘心。可是,像我這樣一個膽小平庸的人能寫出什麼來呢?於是,原本的寫作熱情又偃旗息鼓了。
當然,我們在寫作的道路上,還是有快樂、有欣慰、有幸福的。也許我們遇到了一位熱愛寫作並且自己也從事寫作的老師,也許我們自己對文學的熱愛幫助我們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環境對我們的轄製,也許我們在真實人生中經曆的事情逼得我們發出自己的聲音:再也不能這樣唯唯諾諾忍氣吞聲地活著了!我必須說話,不管別人愛不愛聽;不說我就死定了。
即便如此,我們心靈深處還是有對寫作的恐懼,我們還是沒有完全得到自由。我曾經那樣幸運地遇到蘭達夫人,又終於去美國留學,專門學習創作,獲得終端學位,回國後又一直教創作,而且在我的人生經曆中,我實在經曆了必須寫下來的事。但是,我必須對你說實話:有時候我還是會害怕寫作,害怕自己寫得不夠好,害怕別人不認可。
當我深深意識到這個恐懼時,我終於徹底想明白了一點:寫作首先是為我自己寫的,是釋放自己的,好到什麼程度、別人是否認可,都是次要的。
寫作對我來說,就像呼吸一樣,隻要我活著,就必須呼吸。寫作就是這樣自然的一件事。一個活人會害怕呼吸嗎?說出“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古人已經死了,他有他的想法,我有我的活法,我活著必須呼吸,必須寫,我要像呼吸一樣自然地來寫作。如果你是和我一樣願意自由呼吸的人,我們就可以一起自由呼吸、自由寫作。自由寫作,自由寫作,自由寫作——你聽到“自由”這個激動人心的呼喚了嗎?這是你一直渴望的嗎?我希望你從心裏發出一聲響亮的“是”!
就是現在,此時此刻,你和我,就可以自由寫作,不必等到我們達到完美的那一天!你放心,那一天永遠不會來到,我們隻需現在就接納不完美的我們——一顆傷痕累累的心,一顆痛苦迷茫的心,一顆無所適從的心。我們甚至不知道我們要寫什麼,但我們隻知道我們想說真話、說實話。我們不需要華麗的文字來掩蓋內心的貧乏,我們隻要實話實說。
我們如何自由寫作
做一次深呼吸,放鬆你的肩膀、手臂、手腕、手指,給自己足夠大的空間,打開你的A4寫作本,拿起你的筆,把計時器放在旁邊,手表、時鍾、手機都行。現在,我們可以上路了。
讓我們以“我相信寫作是……”為開頭,然後自由寫上十分鍾。
請放心,自由寫作的開頭不是給你強行規定了寫作的主題,它隻是開頭,隻是一個跳板,你跳到哪兒去都行,但是你必須跳。也就是說,你必須寫,寫什麼都可以。比如,你可以寫“我相信寫作是隻對少數人有意義的事情,所以我真不想浪費時間寫這個話題。”然後,你可能會寫點別的,也許是你覺得真正有意義的東西,也許你發現什麼都提不起你的興趣,可能你寫著寫著又回到寫作上了,或者你的思路一下子穿越到了太空——多好啊,你徹底得到了自由!
當然,你也可能真的想對寫作這個話題說點什麼,那也很好,隻要你在寫,而且是在自由地、快速地寫,那麼這個自由寫作的開頭對你而言就達到了它的目的。
在自由寫作前,記下開始時間和結束時間以提醒自己,還剩一分鍾時,可以準備收尾,還剩15秒鍾時,可以寫完你的最後一句話。時間一到,馬上停止。如果還沒寫完最後一句話,或者整個段落感覺還沒完成,沒有關係。自由寫作就是這麼輕鬆、簡單,不需要修改,不需要有任何顧慮。
這次你的自由寫作進行得如何?你的手有酸痛的感覺嗎?恭喜你!這說明你已經開始鍛煉你的寫作肌了。
現在,默讀你剛剛寫下的文字,不要去評論文字和表達是否得當,隻需要用心去傾聽你這份自由寫作的作品想要喊出來的聲音。它要跟你訴說什麼?這是來自你心靈深處的聲音,請你好好珍藏。即使你覺得寫得實在不好,也不要扔掉它,一定要留著,至少三個月,日後你會看到它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