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末日為妖 第三十四章 捭闔堂(3 / 3)

“葬在彭城。”

張尋默然點點頭,失神似的轉過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張老先生,”項羽跟進一步,“張老先生可是要去拜祭亞父麼?”

張尋頭也不回:“大王還有什麼事麼?”

“張老先生若是要去拜祭亞父,勞煩先生替羽上一炷香,羽有愧於亞父,無以為報,今又脫身不得,空念亞父而不得見,但請先生於亞父墳前燃一炷香,以告亞父在天之靈。”

張尋抬頭看著天,沉默半晌,冷冷地說了句:“將軍破了漢軍才是對師兄最大的慰告!”

張尋走了,薑杜也跟著離開了,屋裏冷冷的,隻剩項羽一人。風急湧而過,吹滅了燭火,月光穿過打開的房門灑了進來,地麵鋪上了一層銀霜,淡淡的光凝在項羽的頭上,泛起絲絲銀華。讓人心寒的鴟鳴聲遠遠地傳來,一起一伏,像是落日之後餘燼的挽歌。縮在角落裏的霸王輕聲唱了起來,楚謠曲中,是聽不清詞的婉約。那兩行被風吹冷的淚跡慢慢幹涸,霸王笑了笑,起身離去了。

重重霧靄中,片片竹葉靜悄悄地落了下來,陷進竹林深處,堆疊在一起,織就了一張金色的毯子,覆蓋了大地。隻有少數的竹葉打著旋,飄落到一座塋上,靜靜地躺在那裏,與墓主人一同沉睡。

一隻粗糙的手拂去了堆疊在碑前的竹葉,刀劍鑿擊的字跡鐫刻在碑上:亞父範增之墓。來人扶住墓碑,跪了下來,輕輕地啜泣,像是怕驚了墓中人。汩汩的流水從旁邊經過,魚兒潛了底,似乎不願打破這樣的寧靜,落進水中的竹葉也悄然無聲地遠去,水麵上的霧氣散去,隻留下來人額前長發上滴落的露珠。

飄渺的笛聲從竹林深處傳來,若有若無的,像是遠在天際。來人止住了哭泣,側耳靜聽,溫柔的若水的聲音像是這霧靄重重的竹林裏泛起的微風,撓得他癢癢的。微風蕩漾開來,竹葉撲簌簌地掉落,放眼望去,宛如一幅無邊的畫卷。曲子本是濟北地區流傳的一首定情的曲子,此刻聽起來,卻是極盡悲傷,想是秋寒裹住了笛子,在那曲中也凝了一滴露珠,卻也似淚水般剔透。

“範淩?!”拜祭的人喊了一聲,遠處的笛聲戛然而止,靜靜的,隻有葉落的聲音。

拜祭的人朝竹林深處奔去,飄起的廣袖兜了風,掀起已經沉寂的落葉,落葉紛紛揚起,又如雪花般飄落。

竹林深處是一片空曠,蜿蜒的流水在這裏彙集,形成了一麵鏡子般的湖泊,湖心築著一座小樓,茵茵的水氣縈繞在湖麵上,如同披上了一層薄如蟬翼的輕紗。湖心泛起一絲絲的漣漪,那小樓竟是飄在湖中的,像是一隻透著水墨氣息的竹筏。

“範淩!”拜祭的人隔著一灣秋水大聲的喊。湛藍的湖水像是瓦藍的天空,藏著另一個太陽。聲音回響,擊在湖麵上,鏡子般的湖麵碎裂,化成了星星點點的金屑。

“範淩!”來人又喊一聲。遠遠的,湖中的水鴨子振翅飛了起來,沒入了竹林中。

呼喊回響的聲音,水鴨子振翅的聲音,竹葉飄落的撲簌聲,唯獨沒有的是,竹樓裏的回應。

“範淩,我知道你在裏麵,你還在恨我吧,”來人跌坐在岸邊,“是啊,你應該恨我的……你應該恨我的……如果不是我,師兄也不會被逐出山門,也就不會這樣離我們而去……”

湖心的竹樓依舊沒有回應,隻是在靜靜地飄著。

“我可能要不久於世了……我這次來,是……”來人低下頭,看著水中的倒影,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衰老的麵孔,斑駁的銀發早已趴伏在頭上。沉默一刻,他歎了一口氣:“我這次來是有些話要說給你聽的……我知道你在裏麵,你不出來,我也不強求,你便在裏麵聽我說就好。”

“你怪我當年沒有娶你,讓你不能待在天牛山吧……師兄一氣之下帶你離開了師門,這一別竟是五十年了,五十年啊,人生有幾個五十年呢……我不知道你這五十年過得怎樣,隻是當年我的選擇也是迫不得已。”

來人伸手攪碎了自己的倒影:“你知道的,當年正是我修習顛倒五行訣的關鍵時候,我沒答應你,並沒有別的用意,隻是不想自己分神,我太相信自己了,我總以為自己能不受幹擾,保持心中最純的心念,可是我錯了,錯得一塌糊塗……”

“直到功法反噬,衝破一切的禁錮直指我最深處的意念時,我才發現,我心中守住的,已經不是陰陽五行的信念,”來人看了一眼竹樓,竹樓靜的像是水中的一塊礁石,“我心中守住的……是你啊!”

“整整二十年,我一直在同顛倒五行訣抗爭,可最後我依舊沒能勝利,我的意識被摧毀了,我瘋了十年,心中滿滿的全是你,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記得。有個孩子的眼睛和你很像,可是他就快要餓死了,鬼使神差的,我帶他上了山,又渾渾噩噩地過了十年,我才清醒些,可惜山門都已經不在了,我又有何臉麵來見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