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風至,迎春花枝條上的凍化開,隨風搖擺,漫山遍野的蔓延開去,海浪一般。春風還有些料峭,可嫩黃的花苞似乎從這春風中感受到了一絲暖意,悄然綻放,靜得像睡美人剛剛蘇醒的臉龐。隨著風從這頭擺到那頭的迎春花並不停歇,遠遠地傳開去,與清晨的薄暮交在一起,織就成一幅星海般的花裀。
滔滔的江水從花海旁淌過,洶湧的仿佛發怒的巨龍,巨浪拍打著岸邊的礁石,碎開的浪花卷起泡沫四濺開來,像是不小心打翻了一盤盛滿細小銀珠的玉盤。
岸邊一片半開闊的空地上有一間草屋,屋頂上是春風凝下的露水,可草屋旁邊的那座才立了三個月的新墳上還有未曾化開的積雪。一人正臨江眺望,拍岸而起的江水打濕了他的衣服他也毫無知覺,隻是靜靜地,滿懷悲切地望著對岸。對岸的硝煙早已散去,可在薄霧的籠罩之下,仿佛還有人在捉拿廝殺,一潮一潮的浪濤聲響在耳邊,一時讓人辨不出遠近,那聲音似乎從遙遠的江對岸傳來,是震懾人心的嘶吼。
遠處的薄暮中,一個人的身形漸漸清晰,那人的烏金甲上已盡是血漬,大灘的鮮血順著手中的重劍流下,還未脫離重劍,便又被他抬起,深深地壓向敵人的肩膀,重劍無鋒,卻不帶一絲停頓地撕開敵人的身體,腔內濺起的鮮血帶著騰騰熱氣噴灑在他的臉上,猙獰得像是個魔鬼,他擦了擦眼睛,那一雙重瞳許是被血染了色,閃起了紅光。
他四下回顧,見身邊隨從已全部戰死,臉上洶湧的戰意霎時間消褪,他愴然笑了笑,大喊一聲:“住手!”
漢軍停手,圍了上來。
“呂馬童!”那人大喊。
“項王……”呂馬童應聲,卻往後退了一步。
項羽劍指呂馬童:“我聽說剿我頭者可得千金,邑萬戶,你我有舊,這等事不要便宜了別人,你來取吧。”
呂馬童逡巡而不敢前。項羽大笑,執了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雙手用力橫削而過,血箭刺升丈許高。霸王右手持劍,左手拎著自己的頭,大喊一聲:“馬童來取!”
眾皆駭然。
突如其來的狂風襲來,直吹得漢軍睜不開眼。良久,風終於歇了,漢軍紛紛睜開眼睛,可項羽的屍首已經不見了。
臨江眺望的人喟然長歎,薄暮再次掩上,方才的一切如夢似幻,卻又那麼真實。他轉身走到墳旁,掃去了墳頭上的積雪,揚起的積雪如同空中的繁星,他不禁又想起被困在“星冉幻境”裏的一幕。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自己百般嚐試,想要改變曆史,讓項羽奪得天下,爭來爭去,卻隻爭得項羽的一具屍骸,葬在了烏江岸邊。他依稀記得曆史中的項羽是葬在山東的,如今經自己一番折騰竟葬在了江東,豈不可笑麼?曆史,究竟是可違還是不可違呢?
這個問題注定沒有答案,他周圍的人都不相信星象,而信奉星象的捭闔堂又隻會給出他一個肯定的答案。事實上,在葬了項羽之後的某個無眠的深夜裏,捭闔堂的曐琴二使曾經來拜會過他。
對於行事怪異的捭闔堂,他說不上痛恨,但也肯定談不上喜歡。可他總是有些疑問的。
“為什麼蕭何也在改變曆史,你們卻不聞不顧?”他問。
一向慵懶的曐使仿佛對他很感興趣,對他從來沒吝嗇自己的言語:“蕭何他是順應曆史的,某種意義上說,他在幫助我們。”
“你是說你們和他是一夥的麼?”談到蕭何,宋吳總有些壓不住的憤怒。
“不!我們從來沒有同夥,我們也從來不會站在任何個人的立場,我們的根本出發點就是依從曆史,即便蕭何不設法陣替劉邦改命,這天下也會是劉邦的,”曐使頓了一下,“星辰就是這麼運轉的。”
“可他的法陣侵害了大量的百姓!”宋吳低吼!
“隻要他沒有違逆曆史,就不是我們的敵人,就像現在的你,我們可以坐在一起好好談話,而不是針鋒相對。”
宋吳沒有接曐使的話,反問道:“你口口聲聲說你們依星辰而行事,那我問問你們,你們的星命是什麼?!”
“我們麼?”曐使和琴使相視一笑,“我們的命星已經湮滅了,飄浮在廣袤的星海中,我們是星辰的使者,漫天的星辰通過我們來傳達他們的意誌。”
“真是瘋子!”宋吳已找不出其他詞來形容捭闔堂。
這次倒是琴使點點頭:“是啊,曾經我也這麼認為。我聽曐使說你的命星是亙無,也許遙遠的將來,你會是我們中最瘋的一個。”
宋吳不再說話。
半晌,二使起身,雙手交叉抵在額頭:“星光照耀你前行的道路!”話音未落,二人已是去得遠了。
宋吳又想起了被他氣得再次回到雷雲沼的管離秋,自打他從“星冉幻境”裏逃脫之後,他就對管離秋刻意疏遠,有事沒事刻意躲著她,甚至連個照麵都不願意打。
“宋吳,你最近老躲著我幹什麼?”心下難受的管離秋終於在一個夜晚逮到了機會。
“啊?我……我沒有啊……我哪有躲著你……我躲你幹什麼……你又不吃人……”宋吳磕磕巴巴。
管離秋“嗤”的一聲笑了,她朝著宋吳輕柔地打了一拳,宋吳閃身避開,竟跳了有兩丈遠。管離秋怔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漸漸凝住了,被露水打濕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