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全置換了模樣,“對”就變成了錯誤的表象。
許濤已經在李家的門口駐足了十餘個小時,爆裂的太陽讓他有些掙不開眼睛。整整十二個小時裏,許濤滴水未沾、粒米未進。涔涔的汗,幹涸的唇,微微搖晃的身體,終於讓陳蓉那冷冰冰的態度有所改變。
“進來喝口水吧。”
許濤咧著掛滿裂紋的嘴唇笑了,還好,自己沒白站這一整天。
許濤不斷地道謝,走進了李家的家門。
李柏輝家裏布置的很有生活氣息,如果不是了解這個家庭曾經出現過怎樣的變故,一定會認為這是一個溫馨和睦的家。寬敞明亮的大廳給人豁然開朗的感覺,赭石色的地板,淡黃色的牆壁,營造出一種典雅氣息。幾張單人的沙發椅零星擺放,配合著巨大的盆栽和花木,透著一股自然寧靜的感覺。往裏是一間自家布置的酒水間,各式的酒和軟飲,一應俱全。水晶高腳杯和考究的咖啡杯、古樸的茶具搭配在一起,不但不顯得突兀,反倒有種“和而不同”的味道。
總之,這家中的一切陳設,都在無言中告訴每一位來訪者:這家的主人知性、品味獨特,而且熱愛生活。
屋子裏的陳設是很容易反應一戶人家的生活習慣和情感狀況的,甚至是這個人的個性。不過,在許濤心裏,李柏輝那樣自私自利的人和陳蓉這樣孤僻乖張的人是不可能布置出這樣一棟房子的。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絕對不會相信。
“看夠了麼?”陳蓉站在酒水間的吧台前,正在研磨咖啡。她眼皮也不抬一下地問許濤。
陳蓉的問話讓許濤意識到自己造次了。他很不好意思地跟陳蓉道歉,然後挑了一個近便的沙發座坐下。林子光叮囑過他,不能急功近利,不要離陳蓉太近,這樣會遭到她的懷疑和反感。
陳蓉把磨好的咖啡端到許濤的麵前。然後也揀了個靠近的位置坐下。她等著許濤開口。
“陳蓉老師,我此次冒昧拜訪,也是例行公事,希望您理解。”
陳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點點頭。
“我想知道,那次來拜訪您的女學生是誰?她是不是您先生李柏輝的朋友?”
“我也會有屬於我自己的生活。”陳蓉的語氣雖然聽上去很平靜,實際上充滿了攻擊性。
“您誤會了,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主要是因為昨天我的同事出任務時,看到了這名女學生和李柏輝在一起出現,所以……”
“如果你認為她幫著李柏輝給我捎了什麼消息,那你就錯了,她什麼都沒有告訴我。”陳蓉的話多了起來,但語氣中還是那樣不急不緩。
“那麼她來說了些什麼呢?”
“她隻問我一句話。”陳蓉很吝嗇多開口,能簡略的內容絕對不會展開回答。她端著煮好的咖啡款款走來,遞給許濤。
許濤笑著接過咖啡,聞著咖啡氤氳的香氣,讚歎著說:“謝謝,很香。”他輕啜了一口,繼續帶著微笑的模樣問:“哪一句話呢?”
“她問我,還恨不恨李柏輝……”
“恨?”許濤往前湊了湊身子,“你們夫妻關係不是曆來很好麼?我記得你們在學生時代就認識了,也算是趣味相投,誌同道合。畢業不久兩個人就組建了家庭,開始共同生活和工作……這都是很多人欣羨不已的夫妻檔啊。”
“羨慕麼?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拋棄現在的生活。”
“哦,冒昧問一句,你們之間,出現了什麼問題麼?您……”
“沒有什麼問題。”
“對不起,我不太明白,既然沒有問題,您為什麼會這樣評價……”
“你不了解柏輝。他那樣的人,不需要一個家,一個妻子,他隻要有一麵鏡子。隨時看一眼,有自己的倒影,就夠了。他做什麼事情都不需要別人的意見、看法。”陳蓉終於打開了她的話匣子。她空洞的雙眼茫然地望著遠方,好像許濤不存在,她隻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一樣:
“我尊重他的不需要,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活在他的影子裏麵。所以警官,不用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憑借我對他的了解,他隻在乎我是不是活著,在他設計的籠子裏麵活著,別的都無所謂。那個女孩已經替他看過我了,一切都按著他安排好的進行,所以他不會再特意現身一次,除非他完成了他想要做的事情。明白了麼?”
“陳蓉老師,我還是……”許濤被陳蓉滔滔不絕的理論說的有些懵懂。
“你慢慢就會知道。有些人有些事,你覺得是你動力的來源,你打定主意要為了他做些什麼。可一旦你開始行動,漸漸地你就會忘記最初的那個理由,而隻是近乎瘋狂地執迷於你的事情中了。回頭想想,為什麼呢?記不得了,不重要了。我就是他那口奮鬥力量的泉眼,可惜,現在已經幹涸了。你們想在我這口泉邊汲水,已經沒可能了。”
陳蓉的聲音越來越小,她之前的冰冷都隨著這疲倦的聲音融化了,可是卻沒能重新帶來溫度。陽光透過別墅巨大的落地玻璃照射在房間裏,經過陳蓉的脊背再投射到地板上,可惜已經不是最初的明媚,早就化成了一地零零碎碎的黑。
許濤都有些不忍心再問下去了。他想跟林子光申請,對陳蓉的追問到此為止。正巧此時,一個電話進來。
“喂……”許濤一邊聽著聽筒,一邊留意著眼前的陳蓉。陳蓉的目光不在他的身上,而是眺望著遠方。
許濤簡單地“嗯”了幾聲,就掛斷了電話。他起身向陳蓉鄭重地道別:
“謝謝您的咖啡,我用我的名義保證,這是最後一次打擾您!很抱歉。”
陳蓉繼續望著窗外。
許濤鞠了個躬,然後離開。
他在關上房門的那一刻,補上了一句:
“您不是影子,您很美。”
許濤沒有回頭,但是他感受得到陳蓉欣慰的笑。
許濤離開李家,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剛剛電話裏提及的地點:海馬俱樂部外街。三分鍾之前局裏接到胡遠的報案電話,說李柏輝為了弄錢,挾持了他的女朋友,並且約他八點鍾在海馬俱樂部見麵。
現在的時間是,七點四十七。
手表準確無誤地顯示著現在時間為19:47。
李柏輝比事先約定的時間早了13分鍾。他在海馬俱樂部的門口沒見到倫琴的身影。此時的海馬俱樂部因為涉嫌毒品案,已經被封鎖,門口有許多維持秩序的警員,不宜久留。李柏輝側身閃進一條僻靜的小路。
海馬俱樂部後身的這條街道,被打掃的纖塵不染。幾步之遙,就是喧囂和寧靜的兩個世界。呼吸著清爽的空氣,李柏輝暫時打開了綁在自己心頭的枷鎖。他在倫琴的麵前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可實際上他並不那麼樂觀。現在的他要揭開塵封了七年的真相,而所有的希望都緊係於文身這樣一條微不足道的線索之上。他要沿著這條線攀爬,而後麵還有時急時緩的追兵。說不定什麼時候,這條線承受不住了,就此斷掉了,那麼等待他的就是無盡的深淵。
李柏輝的人生總是行走在單行線上。
他出生的村子是一座有名的“癌症村”。這座村子常年受周邊化工廠的影響,人們的基本生活質量得不到保障。李柏輝的父母、鄰居、玩伴等等都相繼因為罹患癌症而離開了他。而李柏輝在剛滿六歲的時候,被遠房親戚收留,離開了這座村子,所以幸免於難。
而轉到大城市生活的李柏輝,因為戴著癌症村孩子的帽子,經常被同齡的孩子嘲弄。死亡的陰影和周遭的不理解使小李柏輝變得沉默寡言,他躲在化學的世界裏,擺弄那些瓶瓶罐罐,對每一種化學反應都好奇不已。化學是他治病救人夢想得以實現的途徑,也是他寂寞生活中唯一的玩伴。
直到大學時代,他認識了陳蓉和譚耀祥,他的世界才有了改變。
他們兩人都是李柏輝的同學。譚耀祥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有副“愛管閑事”的好心腸,與李柏輝剛好是兩極。可正是研究上的契合讓兩人惺惺相惜,而且譚耀祥的熱情明快讓人很難拒絕,兩人竟成了莫逆之交。不過後來細化主攻方向時,譚耀祥與李柏輝選擇了不同的領域,聯絡自然也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