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蓉則是與他一路相伴的。年輕時的陳蓉有熱情、有夢想,談吐簡單幹練,做事認真耐勞,導師常常誇獎她是不可多得的女化學家。而陳蓉又是獨立的、驕傲的,她欣賞李柏輝的能力又不甘於在他之下,總是暗中和李柏輝比個高下,漸漸地,他們從競爭對手變成了一個戰壕裏的“兄弟”。當陳蓉聽說了李柏輝研究放射性癌症治療的初衷時,這個善良的女孩子的心裏發生了劇烈的化學反應,她決定和這個孤獨但是有擔當的男人共同實現這個理想。她心甘情願地陪伴在李柏輝左右,與他攻克一個又一個難關,讓李柏輝有了陽光和熱情,開始嚐試著和這個世界溝通。
李柏輝覺得自己變了,就像是另一個陳蓉一樣。
可隨著李柏輝對於放射性療法的研究越來越深入,而且不斷有傲人成果傳出,他們的團隊便不斷地擴建,工作量也開始激增。李柏輝覺得自己的生活節奏逐漸失控。他不得不每天泡在實驗室裏,沒日沒夜地研究、實驗。而陳蓉雖然留在了他的研究室,但是每天的交流寥寥可數。李柏輝不再是一個稱職的老公,而是一個被輿論、社會和自己逼迫的、疾走的化學怪物。
陳蓉被生活榨幹了熱情和精力,退變成了從前的李柏輝。她生活中的伴侶是那一院子的玫瑰,每天機械地修剪是她生活的唯一主題。
可李柏輝過分專注於自己的工作了,他完全沒有把這些變化放在眼裏。
直到現在,自己聲名狼藉,李柏輝才想起回頭思考:多年嘔心瀝血的研究早就毀於那場大火;而喪生於火災的小女孩,還有倫琴無辜的母親,雖然責任不全在自己,但是也有脫不了的幹係。事業的苦悶、內心的譴責讓李柏輝當初的自我漸漸減弱。
與此同時,他對陳蓉的愧疚之情也蔓延生長著,啃噬著自己的心。他想回報這個女人,他需要自由。他期待某一天,陳蓉在忙碌地侍弄園子的時候,他靜靜地站在她身後,微笑著說一聲:
“我來了。”
“我來了。”
一個充滿怨恨的聲音把李柏輝從溫暖的幻想中生硬地拉扯出來。李柏輝轉身看到了怒目圓瞪的胡遠。
胡遠的腮部微微抽搐著,拄著一根金屬拐杖,身體前傾,像一隻準備進攻的野獸。
“把她放了,什麼都好說。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可以原原本本地告訴你。”
李柏輝有點不知所謂:“誰?”
“別耍花樣。你抓了人你會不知道?”
“我?”
“是我,”倫琴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他們身邊,“是我把你的女人抓起來了。”
三個人呈鼎足之勢站在街角。雖然李柏輝對於倫琴擅自行動有些驚訝,但是憑借三天來的相處,李柏輝知道倫琴雖然有時行為乖張,但是不會太出格,畢竟胡遠能來就是最好的結果。
胡遠則想盡可能地拖延時間直到警方到來。他有自己的小算盤:這個真相,如果他跟李柏輝說了,不是死也是終生牢獄之災;如果他不說而去投奔警方,還有一線生機,轉作汙點證人會輕判一點。兩罪相較,自然是取其輕了。
倫琴注意到胡遠身後停著一輛運貨車。她走到車旁,用手指戳了戳車上的麻袋問:
“這裏麵是什麼?”
“麵粉。現在風聲那麼緊,我總不能招搖過市吧。”
“嗯,胡老板想的就是周到……”倫琴伸出手,理直氣壯地問:“鑰匙呢?”
胡遠沒有反應,看著倫琴。倫琴咄咄逼人,非要鑰匙不可。胡遠這才不情不願地在兜裏摸索了半天,把鑰匙取出來遞給他。
倫琴接過鑰匙解開了車鎖。她讓胡遠坐在車廂的中間,自己則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李柏輝還不明就裏地站在原地,倫琴忍不住朝他喊道:
“司機師傅,上車啊?”李柏輝上了車,倫琴繼續指揮他開走,離開這裏。
“去哪兒?”胡遠坐在兩人中間,動彈不得,他慌慌張張地問。
“想見你的女人,就閉嘴乖乖跟我走!”
“我怎麼知道你把我帶到什麼鬼地方去?要說就在這裏說!李教授,你我都是男人,你應該知道,男人在外如何,最不希望牽扯自己的家庭。有什麼事情您衝我來,犯不著為難女人不是?”
胡遠這番話讓李柏輝又想起了陳蓉。李柏輝熄了火,仰靠在汽車後座上,直截了當地跟胡遠說:
“胡老板,我也希望一切到此結束。你隻要明白地告訴我,七年前,那個找過你文身的男人,到底是誰?”
“其實,其實那時候找過我的人挺多……”胡遠摩挲著無名指上的戒指。他的每一個小動作都盡收李柏輝的眼底。
“一個很健壯的男人,留著絡腮胡子。本來紋繡這種圖案的人就不多,再加上這個人特征這麼明顯,你會沒有印象?”
“我,我真的……”胡遠摩挲戒指的頻率明顯加快。
“倫琴,走!”李柏輝拉開車門,作勢要下車。
“哎哎,別走啊!”胡遠伸長了手要拉住李柏輝,李柏輝得意地回身要坐回車裏,卻看見胡遠不經意露出的半截胳膊上,赫然紋著那個一模一樣的青色鬼臉般若……
火災案始末的鏡頭在李柏輝的腦海裏快速放映著,各種畫麵交替出現在他的麵前:夜裏闖入實驗室的神秘男人、健壯敦實的背影、偷實驗資料的罪惡的手,精妙地化學點火手段、逃跑時有些蹣跚的步子、撕扯時露出的紋著鬼臉般若的手臂……
而眼前這個胡遠,相同的紋身、製毒販毒的化學知識、寸步不離的拐杖、大腹便便的商人形象、唯利是圖的處事作風……
眼前的這個男人,和七年前的黑影疊交、重合,合成了一個完整清晰的影子。這個影子曾無數次侵入他的噩夢,今天終於在現實中顯影了。這一天李柏輝等得太久了。此時他臉色慘白,整個人像是頭頂被拴著線的木偶,皮膚緊繃著,讀不出表情,他大聲叫嚷著:“凶手!”
不會錯,害的自己遭遇七年牢獄之災的凶手就在眼前,就是這個胡遠!李柏輝猛地一撲,撲倒了胡遠。胡遠躺在狹窄的駕駛室空間裏,無謂地掙紮著。
“是你!是你害的我!”
“你……你弄錯人了……不是我幹的……”胡遠的喉嚨被李柏輝扼住,沙啞地回答著。
“你為什麼要害我!”李柏輝多天來極力維持的冷靜自製,在這一刻土崩瓦解。抓住眼前這個男人,一切就都結束了。他狠狠地卡住胡遠的脖子,胡遠的臉色紫漲,兩隻眼球想要崩出眼眶一樣。
倫琴坐在副駕駛上冷眼旁觀。
“我,我也是被迫的……”胡遠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誰!誰指使你的!”李柏輝審問胡遠的話音還沒落,倫琴就看見道路盡頭的拐彎處,幾輛警車呼嘯而來。
“不好,這家夥報警了!”倫琴推了推李柏輝,讓他開車。可此時的李柏輝哪裏還顧得上這些,他一門心思要撬開胡遠這張嘴,他真的不願意再等下去了。倫琴恨鐵不成鋼地捶了李柏輝一下,極快地竄到駕駛的位置上,把二人往副駕駛位子上推,自己則擰動鑰匙、踩緊油門,全速前進。
車身猛烈地晃動了起來,李柏輝因為慣性往後一貫,鬆開了卡住胡遠的手。在狹小的空間裏,胡遠勉強支起自己肥胖的身軀,伸手拉開車門。
倫琴的車開的很快,敞開的車門“噠噠”響著。李柏輝緩過神兒來,他製住企圖跳車的胡遠,一邊探出半個身子想要拉上車門。誰料手剛一伸出車外,“啪啪”,急速的子彈就朝著他飛來。
“當心!”倫琴從後視鏡裏看到了後麵的情況,她急忙朝著相反的方向打舵,幫助李柏輝避開這一彈。
李柏輝扶住座椅的靠背,膝蓋頂住歪倒在座椅上的胡遠,大聲威脅道:
“你他媽的快說,是誰!你再不說清楚,我就把你的腦袋送出去吃槍子!”
“我……他,他不會饒過我的!你也鬥不過他的!你,你放過我吧!”胡遠發出近乎乞求的聲音。
耳邊的風聲呼嘯著,湮沒了胡遠的哭號。李柏輝在風聲中極力搜索那個他拚命想要知道的名字。其他的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