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
林子光的鼻翼翕動著,繃緊的雙肩放鬆了下來。他轉頭看見抱住自己的醫生,那雙水靈靈的眼睛照到了他心裏。
“就像當年的童童……”林子光說完這一句,頹然跌倒在地上。他痛苦地哭著,哭到額頭上的青筋都暴起來,卻還是隱忍著不發出一點點聲音。
醫生站在他旁邊,仰起頭,努力地想把淚水鎖在自己的眼眶裏。
第四天夜裏,同樣心事重重的還有李柏輝。
他還在為上午的驚險逃脫心悸不已。
他在離開胡遠家時迎麵遇見林子光,感到了不安,於是沒有進電梯,而是選擇了走樓梯。沒想到,林子光的反應那麼迅速,緊追而下。他聽到越來越靠近的腳步聲,又想到一層也在警方的把控之下,前有追兵後有阻截,他的腦袋高速地運轉著:怎麼辦?
“咣!”他被一隻強有力的手臂拉近了13層。李柏輝條件反射般地回擊,對方卻沒有還手,隻是製止住他說:
“輝哥,我是禹明!”
沒等李柏輝回過神兒來,王禹明已經拉著他閃進了1302號。
王禹明是李柏輝的獄友,他是個勤奮孝順的小夥子,為了贍養自己的奶奶鋌而走險,被黑幫的人利用改造黑車,還不幸被牽扯進一場火拚之中。但是念在他主動交代,並沒有過於重判。而王禹明越獄的目的,就是想回家侍奉年邁眼盲的奶奶,他知道老人家時日無多了。可跑出來以後才發現,根本就回不了家以盡孝心,再加上身無分文,也不能給奶奶什麼好生活,王禹明隻能藏匿起來。恰巧遇見這位老人需要人照顧,傭金頗高而且老人與奶奶的情況相仿,王禹明就隱姓埋名地留下來,照顧這位老人。
可是他一心想回去照顧奶奶,他不敢想象老人家風燭殘年孤苦伶仃的樣子。
“輝哥,我留在外麵也見不著我奶奶,還不如幫你一把。但是兄弟一場,你一定得答應我件事兒!你去這個地址,代我看看我奶奶,我知道你門路廣,看在我替你一次的份兒上,你幫我照顧照顧她老人家。等日後,你的冤情洗清了,你別忘了兄弟為你做過的事兒,好好對我奶奶就成……”
“禹明,我……”
王禹明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沒容李柏輝再磨蹭下去,就慌忙地把他推進老太太的臥室。指著窗戶說:
“這裏距離隔壁窗戶很近,一會警察過來,我分散他們的注意力,你就從這個窗子迅速越到隔壁去,然後逃走,聽明白了麼?記住,答應我的事情一定辦到!我隻信你,我奶奶就靠你了!”
王禹明說完就溜到門口等著林子光他們叫門,而李柏輝隻好按照這個計劃逃走。他現在已經離真相越來越近了,他太需要這短暫的自由了……
李柏輝把手伸進褲兜裏,發現他千辛萬苦帶出來的照片不見了。他回想整個過程,就是記不起遺落在哪裏了。李柏輝的心裏忽然煩躁了起來,他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已經是下午六點了——下班時間。倫琴明明在對麵樓裏架起了望遠鏡——這是他們的暗號,表示一切順利,可以開始行動——可是卻遲遲沒有露麵。她遇到了什麼意外嗎?
李柏輝重新整裝,他告訴自己不論如何要兌現承諾:高迪老街20號,去拜訪禹明的奶奶。
整條街都灰突突的,死氣沉沉的,好像是太陽永遠照射不到的死角一般。這一片都是已經很少見的矮斜的平房,密密麻麻地排列著。李柏輝挨門挨戶辨認老舊門牌,終於找到了:
20號。
他試探著敲門,卻發現門根本就沒有鎖上,剛把手搭上去,就吱呀一聲開了。李柏輝試探著走進去,是一間一眼看全的小屋子,感覺就像他剛逃走那日山頂的木房。有一個青灰色的門簾掛在裏側,門簾後麵是隔開的小屋。
“你終於來了啊?”聲音聽上去就像雙腳踩著枝椏的聲音,幹澀、陳舊。
李柏輝小心翼翼地走進去,掀開門簾,看到床上一個小小的、縮水的身體蜷縮著。
“婆婆,禹明托我來看您。”
“你終於走到這一步了啊……”
“婆婆?”老人家似乎有點神誌不清。
“孩子啊,腳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各人有各人的命,是福是禍自己帶著。一輩子,不就那麼回事兒麼……”
“禹明是一個孝順的好孩子。他很惦記您。”
“吾太欲明……”
“您……認識吳泰?”
“以前看得著的時候,覺得滿眼都是灰蒙蒙的,不看也罷;後來這雙眼瞎了,又成天琢磨著那些看得著的日子。你說,人活著是不是都這樣?想自欺欺人,卻瞞不過自己;真要是有天也忘記了、瞞過了,又覺得這日子過的也沒什麼滋味。老了老了,倒想重活一遭,好好看看這世道啊。吾太欲明,吾欲明啊……”
李柏輝覺得婆婆話裏別有深意。
“孩子,認識了就是緣分,這四個字就送給你了。不管你要做啥,盡管去吧,走完這一遭,才知要不要啊……”
李柏輝把帶來的東西留在婆婆觸手可及的床邊。他玩味著婆婆說的寥寥幾句話,離開了這幢小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