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否認過我認識胡遠,他是我一個不成器的遠房親戚。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自然要跟他劃清界限!林子光,你涉嫌吸毒已經被處以停職察看了,本就不應該再承擔本會的安保工作!現在你又與一個逃犯為伍,這成什麼體統?”
“去他媽的體統。”林子光很不冷靜,還欲當著眾人的麵踹白軍。林子光剛要動手就被李柏輝死死拉住。
警匪一家,當眾失態,這是白軍扳回一局的最佳時機。他苦口婆心地說:“李教授,我能夠理解你急於脫罪的心情,但是嫁禍他人絕對不是什麼好的方法。況且,現如今的人都明辨是非,不是你幾句話就能夠蠱惑得了的。我請問你,你說這些材料和你之前的賽弗計劃幾乎一樣,那麼你能夠出示當年的數據原稿並且證明那確實是由你牽頭完成的項目麼?你說胡遠是當年的什麼、什麼縱火犯,那你能夠出示直接的證明麼?你說我跟胡遠是非比尋常的雇傭關係,你又有什麼證據呢?從頭到尾都是你的揣測、猜疑,你能拿得出直接、有力的證明,就直指我白軍,說我是七年前為了竊取你的資料、派人縱火嫁禍於你並且還站到了今天這個位置上的證據嗎?”
白軍的說話藝術在此刻展現的淋漓盡致,鞭辟入裏、攻守相宜,聽上去溫和淳樸、大度體諒,實際上綿裏藏針、咄咄逼人,字字句句都插在李柏輝缺少直接證據這一要害之上。
李柏輝胸口強烈地起伏著,他又開始覺得氣悶了,就像之前幾次發病那樣。會場周圍都是誰,他揉了揉眼睛,卻還是看不大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他極力想辨別,卻都是嗡鳴。李柏輝把手搭在額頭上,頭脹脹的,摸上去冰冷。李柏輝覺得自己的身體都要跟著打顫了一樣。
在觀眾席裏觀望許久的譚耀祥終於說話了,他要幫老朋友撐住這個局麵。“我可以作證。我了解當年賽弗計劃的建構,而且昨天是我和柏輝一起拿著資料,從頭到尾進行核對的。”
“譚教授,恕我直言。首先,隔行如隔山,您畢竟是主攻腦外科的,我們不屬於同一領域;其次,在座的都很清楚,你和李柏輝的交情匪淺,你的話到底值不值得相信——”白軍揚起嘴角得意地笑著。
“你也是柏輝的朋友,不是照樣可以出賣他?單單為了‘朋友’的話,值得我當眾拿著自己的信譽開玩笑麼?”
“這可沒有度量器能夠比較個高低。我勸譚教授不要趟這一趟渾水的好。”
此時的白軍說起話來如魚得水。他看透了李柏輝,知道他雖然理清了事件因果卻沒有任何實證,隻能憑借自己的邏輯去組建事實。邏輯?沒有警方的幫忙,他一樣可以很好地控製局麵。
李柏輝眉頭深鎖,嘴唇發白說不出話來,像是被逼到了窮途末路。照這樣看來,這場發布會非但不會搞砸,還很可能辦得有聲有色,超乎自己預估的效果。
“有。”李柏輝的回答強硬地扯斷了白軍的算計。“還有一個現場目擊者。”
“你說什麼?”白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除了林子光之外,現場還有一個目擊者。她能夠證明我是清白的。”在這個最緊要的關頭,李柏輝想起了倫琴。他知道這個女孩總是有太多的不確定,甚至所謂的現場目擊,都很可能是她隨口編造的謊言。但是他願意賭這一次。他總覺得倫琴就在這個會場裏,隱藏在某個角落盯著他。
“倫琴,你出來!”
場下的人麵麵相覷,卻沒有動靜。
“倫琴?倫琴!”
還是沒有人答話。人群又開始騷動起來。洋洋得意的神情剛從白軍臉上褪下,此時又再次一發不可收拾地蔓延開來。
人群之中散開一條通道,臉色淒苦的倫琴坐在輪椅上,從遠處緩緩地移了過來。
林子光看到倫琴,衝到麵前,抬手想要扇他一巴掌,卻舉在半空遲遲落不下來。倫琴抬起眼望向林子光,冷冷地說:
“一切都該結束了。”
“別跟我耍花招,我早就想找你了!告訴我,許濤呢?他去接你的路上失去了消息,你難道不知道他在哪兒?”
“許濤?他不會再出現了。”
“你什麼意思?”林子光揪住倫琴的衣領。倫琴撥開了他的手,安之若素。
“譚叔叔告訴我,要找個平靜溫和的時機,把你們聚在一起,說清楚一切。但是你太仇視你自己了,我用盡全力也找不到這樣的機會。現在我的身體情況越來越差,已經等不到那一天了。對不起,爸爸,我隻能冒這個險……”
李柏輝掃了一眼站在人群之前的譚耀祥,他卻木然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林子光的注意力卻集中在白軍身上。而此時,白軍的眼神正瞄向李柏輝。
譚叔叔莫非就是譚耀祥?那這女孩兒的爸爸是誰?她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你們就從來都沒有對這裏的一切提出質疑麼?為什麼太陽會永遠高懸在天上?為什麼過去的七年轉瞬即逝,沒有留下任何的記憶?”
三個男人沒有做出回應,但是臉上都寫滿了疑問,等著倫琴繼續說下去。
“因為,根本沒有那七年!你們都在反反複複地過這五天!”
倫琴更靠近了一些。此時她的臉已經因為疼痛變得扭曲,聲音也開始顫抖,但是她仍喋喋不休:“林子光,你記得光明路128號麼?你找不到那個地址,你以為我在騙你。其實我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
林子光勒緊李柏輝的手有些放鬆,李柏輝鬆了鬆勁兒,朝著林子光點一點頭:“我是住在光明路128號。”
“最後一戶是127號,我自己去察看的,不會有錯……”
“那李柏輝,你又記不記得,追車那次,我們明明是被逼上一條高速橋,出了車禍。可是你醒來後呢?你我都安然無恙,而且你告訴我,我們是撞上了一座噴泉……”
“確實是這樣……”
“你們離奇失蹤,也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你當然想不明白。那白軍,我問你,你的實驗室最後一道關卡是什麼?除你之外別的人能不能夠闖入?”
“指紋錄入……不應該的,指紋都是獨一無二的……”白軍怔怔地說。
“最後……”倫琴把輪椅向前轉了兩圈,“我問你們,不覺得對方的名字很熟悉很親切麼?李柏輝、白軍、林子光……”
李柏輝用手指比劃著:“難道……”
“沒錯。白軍和林子光就像是你的分身一樣。把你李柏輝三個字拆開重新組合,於是就有了白軍、林子光……”
“不,不,不可能!”這一聲衝出身體的咆哮,已經分不清是三個人的掙紮吼叫,還是一個人的歇斯底裏了。
“這就是你苦苦追尋的真相。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不能夠不信你自己。”倫琴開始劇烈地咳嗽,甚至咳出血來。隨著她身體的劇烈擺動,罩在頭頂的假發也隨之掉落了下來,露出了原本的光頭。倫琴望著掉落的假發,卻已經沒有力氣伸手去撿。她躺靠在輪椅上,臉色慘白,似乎這黑色的輪椅就能吞噬了弱小的她。
五天來和倫琴共度的日子喚起了李柏輝的關切,他湊到倫琴身邊,伸出寬厚的手掌搭在了倫琴的肩膀上。倫琴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語氣淡然地說:
“我真的沒有騙過你。我時間不多了。能夠撐過這七年,都是因為我想看到你醒來的那一天……爸爸……”
李柏輝一竦。
“我曾經跟許濤說過我完整的故事。我告訴他,我十歲那年,是怎麼胡亂闖入實驗室、不幸患上放射性癌症的;媽媽是怎麼慢慢消沉下去、一蹶不振的;那場大火,那場大火燒掉的不是實驗室,是家;在火中喪生的是媽媽,不是我,譚叔叔把我及時送到了醫院;隻是你沒能夠及時聯係上我,就誤以為……誤以為你的童童已經死了……”
“童童?”
“沒錯,童童。林子光以為死掉的童童,你以為還沒出生的童童……”
頭痛、窒息的感覺又朝著李柏輝襲來,他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許濤和沈筠,是年輕時的爸爸媽媽,熱情激昂,有追求有信仰;林子光和林太太是我病了以後的爸爸媽媽,消沉的疲憊的,林子光在工作上盲目的奔命,以為就能夠修補家庭的傷害,就像當年我病了以後仍沉浸於實驗工作、很少回家的你;而白軍,是你醜化的、極端的罪惡歸結體,他偏執的堅持賽弗計劃,他為了追逐名利八麵玲瓏,他應該為所有人的悲劇埋單!這不是你,這是歪曲以後的你。女兒的病、妻子的死把你困在自我審判和救贖的怪圈裏,你的世界裏總會有這樣一個罪人,醜惡的毫不值得同情,然後被正義的你查出、審判、繩之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