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天皇特使(2 / 3)

“今天我陪皇上檢閱軍隊,”金壁輝說,“這一次,他檢閱的護國軍幹幹淨淨,是我們滿人自己的隊伍,裏頭一個日本人的蟑螂臭蟲也沒有。”

“恕我直言,格格。”喬榮文說,“你和你地皇上,也隻有護國軍腳底下那麼大的地盤你要是不肯放開手腳,真真正正跟日本人作對,就隻能在閱兵式上作作複國的白日夢。”

“有夢作也不錯啊。”金壁輝說,“你恐怕看錯人了。護國軍是我的邊界。我隻能走到這一步了。”

於是,這一輛剛才還神氣活現的別克車就陷入了沉默,一路上,沒人再開口說一個字,日本人的陰影從四麵八方擠壓過來,車裏忽然沉悶得讓人窒息。

這沉悶被別克車一直帶進了檢閱場,直到打開車門,才透上一口氣來。

比上次更為盛大地檢閱式上。換了新鮮血液的護國軍蔚為壯觀,步兵行進時動地地整齊腳步,聽來讓人血脈賁張,讓人不禁陷入迷惑、陷入不切實際的幻想當中。站在觀禮台上,喬榮文清醒而冷靜,不為這貌似威武之師的表像所動這支軍隊像是關東軍的影子,同樣的服裝、同樣的裝備,兩者之間有著斬不斷理還亂地聯係:離開日本人的支持。護國軍這輛隆隆作響地戰車就隻能停下,因缺乏油料而動彈不得。

喬榮文望望心醉神迷地金壁輝和溥儀,忽然覺得這兩人長得很像,那勃勃雄心外麵,裹著一層悲涼的殼他們想必也明白。所謂複國,隻不過是日本人為他們唱地催眠曲而已夢太美,某種意義上,也許是因為夜太黑。喬榮文頓時可憐起這些人來。在他眼前,這支龐大的隊伍漸漸變成提線木偶、悖時的土俑,被日本人遠遠地操縱在手裏。

喬榮文最後看一眼金壁輝,把她固定在一個被人利用地可悲角色上。

喬榮文離開觀禮台的時候,小方八郎悄悄跟了過來,數萬人的狂熱背景下,舞台上似乎隻有他們兩個是清醒的隻不過繞出去幾個轉角,檢閱場那不可一世的喧囂就迅速衰退下去。被並不怎麼高大地建築遮擋得幾乎聽不到了,像是一陣虛張出的聲勢,像是陽光下的肥皂泡。

“我送送你。”小方八郎說,“以後隻怕再也見不著你了。”

“捆住金壁輝手腳的繩索很多,”喬榮文想了想,說,“你也有份吧?”

“不是你想地那樣,我和軍部無關。”小方八郎說,“我和她純粹是私人關係她在日本讀書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

“她對日本有感情。你就是這感情的一部分,對不對?”

“你也可以這麼說吧。反正,你不能指望她對日本人動真格的。”

“我從一開始就沒對她抱有幻想,她吃著日本人的飯呢。”喬榮文說,“在護國軍裏鬧騰一回,隻不過是她發發小脾氣,向日本人抱怨幾句,僅此而已自始至終,她都站在日本人那邊。”

“她有她的難處。”小方八郎說,“我們談談你的報酬問題吧。”

“報酬?算了吧。”喬榮文說,“剛才沒有把我撞飛,就已經是給我報酬了。”

“我們的情報處監聽到關東軍地電報。”小方八郎簡單地說,“與抗聯有關,你想知道嗎?”

一聽到抗聯兩個字,喬榮文立即從金壁輝的陰影中走出來,他看到一線光明在滿洲國,大概隻有抗聯,是毫不妥協地與日本人為敵的力量了。

“關東軍秘密抓捕了一個抗聯高層人物,名叫楊立業。楊禁不住毒打,叛變了。按照計劃,楊立業今天將與抗聯重要領導人項子榮會麵。關東軍打算誘捕項子榮。這個情報,對你有用嗎?”

喬榮文心頭一緊,他點點頭。

“這是格格送你的謝禮。給你這份情報,咱們就算是兩清了,誰也不欠誰,怎麼樣?”

“不,我欠你們的。你們太客氣了,這份情報遠比你們想得重要。”

“你領情就好。”小方八郎點點頭,“時間是今天上午,地點是從盛京北行的一列火車上。”他抬腕看看表,“恐怕你隻剩十分鍾時間去趕那趟車了。這是那個叛徒的照片。”

喬榮文一把抓過相片,匆匆看了一眼,塞回小方八郎手裏,隨即轉身向火車站方向狂奔。那個抗聯叛徒的可恥麵目,已經牢牢印在他地腦海裏:有多少事,都是毀在叛徒地手裏啊。那種敗類,好比老鼠屎。一粒就足以敗壞一鍋湯。

喬榮文沒有時間了,來不及通知別人,這次他隻能單獨行動。他飛奔在追趕火車的路上,卻感到自己並不孤單:胡二曾經救過項子榮,喬榮文隻不過是踏著胡二地腳印,去做同一件事而已。

抗聯是最後地希望,胡二、喬榮文甚至金壁輝都明白這一點,為了營救項子榮。喬榮文甘願冒險,甘願跟胡二一樣犧牲自己,這已經不是義氣問題,這上升到共同的抗戰事業喬榮文明白,在抗日戰場上,紫蝴蝶隻不過是配角,而抗聯是主角能為抗聯盡一次力,這隻蝴蝶算是真正有了存在的意義。

紫蝴蝶跌跌撞撞。一路尋找,終於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喬榮文一路狂奔,踉踉蹌蹌,終於在火車開動時,縱身跳進危機四伏的車廂。火車像一條詭異的長蛇。一頭鑽進邃道,鑽進一團陰謀之中,喬榮文的心就跟著一路縮緊,出口的一點光明隻有針尖大小。看起來遙不可及。到達出口之前,喬榮文忽然有一種被抽空地錯覺,火車成了一道輕煙,要從邃道這隻大煙囪裏飄出,飄上虛空。當光明再一次接管火車,溫馴的陽光忽然變得刺眼起來。

還不到中午,從車窗裏望出去,太陽已經迷失了方向。在窗玻璃上胡亂漂泊著。出離了城市,貌似筆直的鐵路暗暗曲折著,戲弄著每個人的方向感,於是就在車廂本身的顛簸外,製造出了更深層次的動蕩與不安。乘客不少,都被搖晃得昏昏欲睡,喬榮文在掉了漆的木製座椅間來回走動著,除了頭等車廂。他已經把整列火車找了個遍。並沒有發現相片上那個叛徒。

火車大致開向西北偏北,離抗聯最近出沒的山區越來越近。項子榮也許就會在下一個小站出現。頭等車廂入口處,有全副武裝地日本兵把守著。喬榮文望了望,一籌莫展。那個叫楊立業的叛徒,一定就躲在裏麵,毫無疑問,與他在一起的,一定還有至少一個小隊荷槍實彈的憲兵:關東軍吃過項子榮的大虧,惱羞成怒,重金懸賞要買他地人頭。喬榮文對這個陷阱毫無辦法,隻好在火車靠站時,搶先跳下來,在站台上張望張望:他隻能寄希望於及時把項子榮攔住。

兩三次這樣下來,他異常的舉動終於引起了鐵路警察的懷疑。喬榮文硬著頭皮從警察麵前走過,換了一節車廂,當火車又一次進站時,他依舊搶先跳下車廂入口處的台階,還沒等腳挨著地,一眼已經瞧見了項子榮雄壯地身影就等在喬榮文剛剛離開的那節車廂前,正要抬腳上車他離陷阱隻差一步之遙!

喬榮文頭皮一陣發緊,他大叫一聲,“胡二,我在這邊!”

這一聲大喊過後,漫長的寂靜中,隔了一節車廂的距離,喬榮文看到,項子榮的腳踩在鐵梯上停住了,他慢慢轉過臉來,朝這邊望過來胡二這個名字起作用了。

“胡二,是我啊!”喬榮文用力揮手,“你還欠我一包煙哪,不記得啦?”

項子榮的腳從台階上收了回來,他轉個身,開始朝這邊走來。而那個多疑的鐵路警察也跟到車廂入口處,點上一枝香煙,上下打量著喬榮文。喬榮文很緊張:他正站在一個直角頂點上,一條邊是項子榮,另一條邊是這個麵目不善的警察,這兩個人都盯著他,一個車裏一個車外地,互相倒看不見。喬榮文不能確定,這鐵路警察是不是關東軍的眼線,萬一是的話,這人跟項子榮一照麵,可就要壞事兒。

喬榮文滿心希望那警察走開,勉強扮出一個笑臉,瞅著警察的大蓋帽說,“我不是等胡二那小子,我著急要回我的那包煙。這煙癮一犯哪,怎麼也坐不住,屁股底下火燒火燎的難受。”

警察沒說話,朝腳底下吐了口唾沫,把身子斜倚在車壁上,一點兒也沒要走開的意思,而那邊,項子榮越來越近,臉上已經掛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一個偶然遇上老朋友地爽朗地笑胡二的朋友,就是他項子榮地朋友。

喬榮文越來越緊張,他偷偷按了按腰間,硬硬地手槍還在,也許他不得不動用武力,隻是這時候開起槍來,多半會逃不掉,“喂,老兄,你老在這兒瞅著我可不行哪,就跟我犯了什麼事兒似的。”

警察吐出個煙圈,懶洋洋地說,“警察也得有個地方站站啊。你心裏頭要是不虛,就犯不著害怕。你心裏頭要是有鬼,我站在哪兒都礙你的事。”

這人說著說著,把手中的煙頭朝喬榮文腳邊一扔。人忽然朝前,把戴著大蓋帽的腦袋那麼一伸,就從車廂入口伸了出去,扭頭看了看大步趕過來的項子榮。

完了,喬榮文心裏一格登:就算這警察不是那陷阱的一部分。他這麼貿然一露頭,毫無防備的項子榮瞧見了,會怎麼想?會不會認為,他喬榮文與警察有勾結?

喬榮文腦門上霎時見了汗。而項子榮乍見那頂大簷帽,稍微愣了愣,卻沒怎麼太遲疑,臉上地笑容越來越大,緊趕兩步,抓住喬榮文的手,親親熱熱地說,“是你啊老夥計。想我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