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而下,她的愛撫在一瞬間完成了一次創世紀的裏程——從一顆種子到一棵大樹、一個胚胎到一個成年、一片冰河到一片原野的發育過程。他的青嫩的、新銳的、饑渴的肌膚,張開了每一個毛孔去吮吸那浮漾在每一下撫摸之中的甜蜜。那甜蜜又被流蕩在溪穀中的肉香發酵著,雨意在溪穀中一點點蓄滿。他隱隱聽見了潮聲。雷暴逼臨了。在他的勃壯的根苗被鋤葉掀動的刹那間,他的熟軟的神誌突然像被雷擊一樣地再次被震醒:不不不!阿佩!阿佩!他叫喚著,可是更大的雷暴隨即向他襲來,潮漲而起的山洪已經把他帶到一片懸崖,眼底下是一片透著清寒卻又光焰迷離的深淵,他迎向那山崖縱身一躍,跳下去了。
深淵裏,那瑪瑙樣、水晶樣的肉香味,正在佻達地放散。
他像山裏那些滿樹流著乳漿的無花果一樣,每每在酒氣濃鬱的黃昏自然熟落,緩緩地,墜落在一片芬香的花地上。
心肝,心肝,我的寶貝心肝……
阿佩把他摟在懷裏,叫著,連連叫著。
5
甚至在雲山顛倒的當口,她也沒有忘記那爐火上煮著的肉。
她輕輕放下了臂彎裏閉著雙眼、似乎熟睡過去的他,躡腳走過去,抽出粗柴,用爐灰埋住了明火,讓那爐火的餘燼慢慢溫烘著鍋裏的熟肉。回轉身來,她看見裸曲在草地蕉葉上的他,睜開的眼睛似乎蓄滿憂鬱,正直直地望著她。
她笑了:童子雞,四服,你還是個童子雞。
我丟你老母爛臭海!他突然破口罵起了那句粵語裏最髒的髒話。一刹那間他忽然記起,這是他在那個當上“鬼女婿”的早晨,站在村口井台上曾經放肆地罵過的一句他平生從未出過口的髒話。
阿佩撲過去,抱住了他。
他拚力想推開,可是她已經用嘴封住了他的嘴,用手抓住了他的手——一雙真的如同女蝸地母山鬼一般有力的手,為八哥搗衣給阿扁采藥替阿秋磨鋸的手,便緊緊捏住了那雙捧讀巴爾紮克屠格涅夫的手。她把它捂壓到自己的胸前揉搓著,又拉著環繞到自己的腰際。挺在眼前的那些渾圓的曲線,便又一次埋進了一片溫熱的雨點之中。
他忽然聞到了阿佩身上的那股——陽氣。那股濃烈的太陽味,那股蘸透女人的眩迷卻仍舊帶一點蠻悍,如同裹挾著鋼炮烤藍、長河號子與邊塞鐵蹄一般的奇異的味道。
他的呼吸變得困難起來。
我丟你……
你丟吧,我讓你丟,我讓你丟!
我丟你呀,阿佩!
四眼,四眼!我都丟給你了!
他的重新抖擻起來的欲望,這一回來得果決而持久。他迅捷地學會了使用他的唇、他的舌、他的手指作為主宰的武器,或者把她的眼、她的耳、她的脖頸作為製勝的陷阱。他的已然生長碩壯起來的大樹,再也不需要扶持、不需要隱蔽,而成為揮舞在疾風驟雨巾的旗幟。他曾經那樣怯生生地闖入過她的山寨,如今卻是魯莽地闖入了;她曾經把他撕碎了再拚接起來,如今拚接起來的他,又要把她撕碎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溪穀裏看不見落日,一線斜暉卻露出了半天絳紅。半邊月亮似乎等不及太陽下山,就提早掛在那裏了。他們翻滾到了草叢裏,又從草叢滾到了水邊。那是叢林裏兩隻糾纏搏鬥的山豹子,連那嘯聲吼叫,都托出了山月的空明。溪穀卻成了一個站滿觀眾的真正的看台,肥綠的野蕉和瘦青的藜竹,粗直的棕蒲和秀俏的檳榔,都在擁擠著向這一片追光下的嘈雜聚攏;連同山崖上散漫垂掛的逍遙派的雞血藤,以及朽木上披頭散發的頹廢派的寄生樹,都在為之側目,為之騷動了。
不管是阿佩,或者路北平,他們以後、此生,再沒有感受過那一刻的癲狂極致。
在日後的回味裏他才想起,當日在他懷裏翻滾的阿佩一直在他耳邊喃喃囈語的那句話:噢噢,四眼,四眼!你是我的男人,你就是我的那個男人……
這一回,他才真正進入了她的身體。似乎並非她的刻意導引——是在廝咬的忙亂中冷不防滑進去的?是在神秘的穎悟中如約而來地撞進去的?
他墜入了那片神秘的溪穀,他的靈智開始在那個冥冥中的維度裏旋轉抽動。他又溯回到自己的童年,在父親擂敲得山搖地動的打擊樂鼓點裏折疊他的紙片。他有許多寫著自己神秘願望的折疊紙片,就藏在那個佛山石灣出產的會搖頭的陶瓷芝麻官儲錢罐裏。罐裏沒有幾個錢——因為爸媽沒錢,可是卻裝滿了他的願望。媽媽說過,等他長大了才能打碎的儲錢罐,到時候一定可以用從小積攢的錢,實現自己的比金錢更有意義的願望。那麼——在他童稚的邏輯裏,積攢願望,不就比積攢金錢更重要嗎?在他悄悄寫下的願望裏,有過利用風箏發電的本世紀最偉大發明;有過鄰居阿勇那支裝上打火石一扣扳機便會哧哧噴火的塑料卡賓槍;有過爸爸嘴角上那個翹起來顯得雄赳赳的大煙鬥;也有過隔壁課室三年二班那個別人都梳小辮子惟獨她紮一根馬尾巴還要別上一朵紫紅蝴蝶結的小姑娘。對的,就是那個圓臉蛋紅撲撲、他一次也沒有跟她說過話、卻偷偷注意過她手背上的淺窩窩的小姑娘……
可是,痙攣一般的迷眩立刻帶走了他。另一位小姑娘,卻在紛飛如雪的紙片中向他走來了。是那些寫著神秘願望的紙片,還是那張寫著古怪咒語的紙片?紙片也有它的宿命嗎?——可不就是那個曾經笑他一進村就慌急急忙著找地方尿尿的小姑娘?那個下巴尖尖、聲音細細、腳步輕輕卻忽然找不見了墓碑的誰誰的陰曹媳婦——阿嫻……
在他的混合著快意與恐懼、甜蜜與神秘的靈智,被那個旋轉的力量從溪穀牽引上雲端,又從雲端驟然跌落的瞬間,他清晰地聽見了那個儲錢罐在空氣中粉碎的聲音。那是在媽媽一次惡作劇的“偷看願望”以後被他憤然打碎的。伴隨著瓷片的斷裂、媽媽的驚叫和他的嘶吼,那脆響的聲音,猛然間,填滿了溪穀溝壑。
雪白的願望,紛揚而下……
——這一切,都是作者今日的刻意杜撰了。多少年後路北平告訴阿蒼的,隻是這樣一個場景:在他平生的“第一回”完事以後,他的喘息著的號叫,忽而轉變成一陣哭喊——他突然偎在阿佩的懷裏,放聲號哭起來。
嗚嗚嗚嗚嗚嗚……
噢噢,四眼,四眼!
哇哇哇哇哇哇……
哦哦,心肝,我的心肝……
阿佩緊緊摟著他,親著他,哄著他,拉過衣服蓋著他,那哭聲不但止息不住,甚至越發泛濫起來。她終於真正感到慌亂了。
我做錯事了,是我做錯事了,四眼,對不對?是我不好……
他翻過身把臉埋在衣服裏,仍舊抽泣著,雙肩在她的輕撫下來回抖動。
阿佩默默撫著他的肩背,探出一隻手用樹枝撩了撩爐灶裏的灰燼——她一仍惦記著灶上燉的那鍋香肉。爐膛在漸濃的夜色中發出畢剝脆響,跳起一朵朵紅焰來。
路北平埋著臉,一動不動,似乎又沉睡過去了。空氣變得有點濕冷。日落前後。炎涼判然。世界,果真又在一夕之間徹底改變了意義。甚至,這是比那個黃昏的偶然造成的改變,更大的改變。
路北平突然挺轉身,坐了起來,卻破涕笑了,笑得非常古怪:阿佩,我現在是你的鬼丈夫了,你真的做了我的陰府老婆了……
阿佩一巴掌輕拍到他的嘴皮上:呸呸呸!大吉利市!大吉利市!我啐過你,我啐過你……卻又抽開手,警惕地打量起路北平來——她突然想起端午那天,金骨頭在寨子水邊,說的那一番陰陽怪氣的話。
四眼,你說的是人話,還是鬼話?
路北平在她的狐疑的目光下,默默從草叢裏拾起眼鏡,戴上,把滾壓到蕉葉底下的運動短褲扯出來,穿上。然後,彎腰把阿佩撂在水邊草叢裏的碎花褂子撿起來,不作聲,扔給了她。
這一切動作裏顯露的某種荒誕意味,逗引得路北平又一次笑了起來,笑得還是那樣古怪:當然是鬼話。阿佩,可還喜歡我的臭腳麼?我這雙一臭成名的臭腳?他抖搖著他的一隻光溜溜的腳掌。
阿佩撥開他伸過來的腳掌,望著他,不說話。
被夜色浸成墨藍色的水邊忽然變得異常寂靜。環繞的蟲鳴聲仿佛是為了渲染黑暗一樣鳴噪起來。
阿佩沉靜地套上了她的褂子,顯然,她在等著他接續的話題。
路北平敏感意識到了什麼:你好像,知道了我和鬼結婚的事情?
阿佩搖搖頭,還是那樣沉靜地望著他。
山蚊多起來了,他找著話題說。他拿過灶邊的樹枝捅捅火,火旺了起來,似乎確把團飛在頭頂的蚊蟲驅跑了一些。阿佩卻忙著探身過去,想把火上的肉鍋提起來,卻哎喲一聲鬆了手,她被燒紅的鐵絲纏繞的提把燙著了。
他慌忙抓過她的手:怎麼樣,要緊嗎?他攤開那雙燙紅的手,吹了吹,猛然間,他把他的唇、他的臉,埋進了那巴掌裏。
阿佩笑了,笑得溫婉而爽心:沒事的,沒事的,四眼,你是個好男人呀。
路北平終於鬆快地笑了起來。他放下了她的巴掌,撕下一片芭蕉葉做墊手,把那鍋偉大的肉提到了一邊;然後回轉身,用平靜的語調,把他的那個撿紙帖結“鬼婚”、做了“隊長女婿”然後進山放牛的故事,說了一遍。
閃跳的火光,映出阿佩臉上的時而驚惶、時而莞爾。
這件事,你沒給阿扁說過吧?她小心地問道。
沒有。隻說過腳臭。他在黑影裏笑。
阿秋呢?
也沒有。
那好了,八哥自然不會知道了。她這麼說著的時候輕快地拍了拍巴掌:四跟,腳臭就好,腳臭就好,讓我聞聞,還臭不臭?她略帶掩飾地作勢要去抱他的腳,被他一把推開了,她這才慢慢吐出心底的那個憂慮:四眼,這件事太黴氣,放在平日真要好好給你作作法、驅驅邪的。不過,你可千萬千萬要在八哥麵前封住嘴。山裏捱命呀,他最怕這種忌諱。
你不也怕嗎?路北平說,我看你剛才,臉都掛相了。
我怕?我怕什麼?阿佩忽然冷笑起來,我是石女出身,你知道嗎?石女命硬,你懂不懂?你懂不懂什麼叫石女?
石女?這一回,輪到他用一種異樣的眼神打量著她,等待著她的後續故事了。
火光下那張平日佻不羈的臉,一時像沉入了深海裏。她拉過他的一隻手,似乎無心地放在懷裏輕輕撫摸著。跳著火影的眼瞳裏又透出那片遙遠的、凝視的目光。他的手可以感覺到她內裏在起伏。這沉默的一刻仿佛經曆了千年萬世,她忽然從非常遠的地方,發出哧哧的笑聲來。
我現在知足了,四眼,我看著你,她長長歎一口氣,我很知足。
他不言聲,靜待著往事的閘門徐徐拉開。
坡上像是有什麼動靜,大概是昨晚好事的那群猴子又逐香而至了,聽見一陣沙石滾落的聲音。
他們說我是石女。四眼,石女,石女就是我們鄉下地方,詛咒黃花閨女的最毒的毒話。石女就是不會生、不會養、沒有門、沒有洞、男人下不了種、對你做不成那件事的女人——好似石頭一樣冷冰冰、木篤篤的女人呀!四眼!阿佩的聲調突然變得尖厲起來——平日她卻是一種略帶沙啞的中音音色,我是隊裏的記工員,支書要同我困覺,我不肯,動手動腳,我也不肯。支書說,官州渡頭,沒有女人不肯同我困覺的,你不肯,你一定是個石女。我一看見他的煙屎牙就反胃,抵死不肯。他纏得緊,我就慌失失嫁到了外村。剛過門,就聽到滿村的人都在議論我是石女。那家人掛不住臉,才入屋三天就鬧著要退婚。我沒有退路呀,跑回娘家,娘家慌了手腳,又把我急急嫁給一個五保戶——就是那種孤孤寡寡、無依無靠的老柴頭戶。那個老柴頭老得無力行房,隻會天天打我,我十八九歲做得人家媳婦,卻真的成了無生無養的石女。全村人從此更一口咬定我是石女,連我自己也覺得真的就是了——我是村裏臉最黑的女人,男人見了我都要躲。隻是那個煙屎牙的支書,那時候已經被什麼運動鬥下台了,借頭借路地還想來玩我,他說我終究還是逃不出他褲襠裏的那根大棍。我一氣之下,就跑出來做流散了。是在官州渡頭,碰見的阿扁他阿大。
她突然頓住了話頭。
這是哪一年的事?
六七年。就是你們外頭大搞什麼革命的第二年。她緩轉了臉色,輕輕笑起來,阿扁就是那一年年底生的。他阿大,就是為我開石破膛的第一個男人!嘿,現在真是阿貓阿狗都生得出來了,四眼,我真的很知足呀!
她的思緒回到了巴灶山,火塘邊的空氣馬上變得靈動起來。她順手拎過他的那雙出了名的黑膠雨靴,擠著鼻子扮個鬼臉,投浸到溪水裏淘洗著。水聲很響。他靜靜望著她。這是他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這麼仔細地打量她。離火光遠了些,她的臉形籠在溪穀煙樹的陰影裏,身影扭動得似乎有點誇張。他早就留意到了她的手指、腳掌泛潤開來的那片象牙色,目光便落在她的手腕上和耳垂上,那晃蕩著的銀鐲子和耳墜子——這是那個年代裏的女人難得一見的怪物。鐲子墜子,在暮色裏抖搖出一片炫目的光。這女人身上有一種率意的妖冶,他想。妖冶也是那個年代犯忌的字眼兒,卻是上天賦予女人的一種炫弄的形式,他想。她實在算不上漂亮,但眉眼五官,自有一種深刻動人的輪廓。這輪廓是被山裏的歲月風霜雕鏤出來的。高頰骨深眼窩厚嘴唇,是舊小說裏形容山野女人的固定字眼,但她的偏偏都不高、不深、不厚,卻隻顯出棱角分明,像是一把黑紅基調的古舊檀香扇,通透,但細致,野性,卻純然。他下意識地在心裏盤算著她的年齡。那一年,他二十一歲,她應該才二十五六歲。可是她的麵容,確實顯得略為“古舊”了。
他覺得適才完事後的那種驟發的空落虛渺感,一點點被什麼填滿了。他開始感受到一種非關肉體的親近願望在漸漸生長。心底裏的某一個角落,似乎被這個對於他的經曆背景而言是多麼遙遠、陌生、荒誕的女人,悄悄踏入了。
他解嘲地歎了一口氣說:阿佩,你是石女,我是鬼丈夫,我們大概是前世有緣哪。
她從水邊倏地轉過臉來:四眼,我可不是你的陰府老婆,我要做你的陽間女人。她飛過一道眼波,我要為你生一個仔仔,你要不要?
路北平一下子呆愕在那裏。
日後他告訴阿蒼,阿佩這話,猛然間把他拉回到貼在眼前的現實情境裏。也就是那一刻,他甚至聞見了剛才還顯得那樣馨香的那鍋肉,在晚風中嫋散的氣味,有一種香臭莫辨的怪異。他在問自己:我愛她嗎?或者說,這叫做愛嗎?她,真的就成了值得我去愛的那個女人——“我的女人”嗎?他心裏叫著,天,仔仔,她說要為我生一個仔仔!在那個年月,沒有比這更出格、更不可思議的話題了!況且,還有她的寨子,他的牛群;她的煙筒,他的書本——他和她身前身後橫亙著的那些山山水水、溝溝壑壑,哪怕他可以為著那張命運的神秘紙帖而孤對深山,墜入那個無須兌現的鬼丈夫的角色裏;他,可以為這一場水邊的荒唐,真格兒改變自己整個生命的軌跡和格局嗎?
可是,對於他更出格、更不可思議、更讓他失魂落魄的宣言,隨即從阿佩嘴裏冒出來了。她一掠頭發,腕上的銀鐲子一抖:四眼,走,現在就跟我回寨子去,我要告訴八哥他們,我要和你好,我已經和你好了。你現在也是我的男人。我要讓他們給個方便。
不不不,你瘋了!阿佩,你真的發神經了!他惶亂地大叫起來。
那怎麼啦?阿佩甚至得意地哧哧笑起來,用巴掌扇扇風,擦去額角因為興奮津出的細汗珠,我早告訴他們,我要和你好,和你這個臭腳四眼好的,他們不信,不信我好得成!咯咯咯!……她笑吟吟提起了那鍋香肉,對了,四眼,我還忘了罵你呢!你獨食,什麼時候搞來這麼大鍋肉,也不知告一聲!都快要漚臭啦!
不不不,他有點慌不擇言,山下分的,我本來就想給你和阿扁留著……
你看你看,這不是想到一起去啦?她放聲笑了起來,山裏渴肉呀!渴得人發瘟!八哥、阿木、阿秋、阿扁他們,一個個,為了這鍋肉,還不把你四眼奉為神仙呀!走吧走吧,她不由分說拉起他的膀子,四眼,就為這鍋我幫你燉好的肉,今晚你一定要跟我走一遭!
你發癲了你!你真是發神經了你!急了眼的路北平狠狠甩脫了她的手,阿佩,我明白告訴你,除非你能把我閹了,我今晚,不會走出這個窩棚去!
他甩下了她,急急向坡上的窩棚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