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馬加鞭,把四個時辰的路用一個半時辰跑完。皇宮的重門緩緩開啟,他的心,已經迫不及待地飛到了明禧宮。
“清揚!清揚!”文舉興衝衝地跑進明禧宮,出乎他意料的是,沒有一個人應答,回答他的,隻有呼喊的回聲。他到處找,沒有一個人。他滿腹疑惑地推開清揚的房門,亦是空空如也的一間房,轉了一圈,隻見書案一紙長卷,他湊近一看,是清揚手書“天涼好個秋”。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天涼好個秋。”他喃喃地念叨一遍,心裏很是難過。伸手撫過紙麵,墨跡已經幹透,想必清揚出去已經有一會了。
“領菜!出來領菜!聽見沒有?”門口有人叫嚷。
文舉走了出去。
那送菜的太監正把一捆青菜往台階上丟,不滿地說:“不領是不是,爺還懶得伺候!”
他掃一眼地上的菜,葉焉萎黃,心中明白幾分,冷冷道:“你說什麼?”
那太監抬頭一看,嚇得渾身癱軟:“皇,皇上……”
他飛起一腳踹過去:“該死的,你們都以為清妃娘娘失寵了,合夥欺負她是不是?!這是人吃的東西?!”
太監伏在地上,不敢出聲。
“去把明禧宮的人都給朕找回來,否則要你狗命!”他怒吼。
太監戰戰兢兢去了。
這當兒,珠兒挑了一擔水進來了,看見皇上,也是嚇了一跳。
“不是每天早上都有水車送水嗎?”他一斜眼,看見珠兒欲言又止的樣子,忽然明白,送菜的既如此欺人,送水的又能好到哪裏去?複怒氣衝衝地補上一句:“混帳東西,都是找死!”
沈媽匆匆忙忙地進來了,文舉劈頭就問:“清揚到哪裏去了?”
沈媽也是雲裏霧裏:“我出去的時候她還在呢。”
“你到哪裏去了?”
“到禦醫房去了。”
“去幹什麼?”
“娘娘最近老是睡不好,所以想請禦醫來瞧瞧。”
“禦醫不肯來是不是?”他的臉上,怒氣畢現,額上青筋暴起。
沈媽聲音都開始發抖:“就,就來……”
“把那送菜的、送水的,都給我砍了!”他咆哮道:“還有誰怠慢了明禧宮的,統統砍了!禦醫半個時辰內不來,也給我砍了!砍了——”
呆立的一幹人等,都嚇傻了。
皇上發脾氣了,又是十幾條人命——
“連人都找不到,留你們幹什麼?!”文舉怒吼:“飯桶!”
明禧宮裏,回蕩著他的聲音“飯桶……”“飯桶……”
他一個箭步,衝了出去,心急如焚,卻又漫無邊際地在皇宮裏象隻無頭蒼蠅一樣亂竄。他急切地,要把她找到,內心深感恐慌而且充滿自責,她難道,傷心絕望地棄我而去了?我怎麼這麼粗心,竟然又把她一人孤零零地留在了這危機重重的皇宮?
忽然,他停住,內心一陣顫抖,狂喜!
那,筆直甬長的紅色宮牆腳下,順著牆角走過來的白色身影,不是清揚麼?
他欣喜得幾乎要落淚,恨不得跑過去,一把將她狠狠地摟進懷裏。
可是,他沒有動,他看見——
清揚孤單的身影,憂傷的麵容,寂寥地走著,象一片秋風中的落葉,象一頁汪洋中的扁舟,隨時都可能被狂風卷走,那感覺,淒涼無助,悲徹他的心懷。
她慢慢地走近了,抬頭看見他,如常的表情,低下頭去:“臣妾躬迎皇上回宮。”
他望著她,克製自己即將噴湧而出的感情,用盡量溫柔的聲音問:“你到哪裏去了?”
“回皇上的話,臣妾到先祖祠去了。”
“回去吧。”他說,轉身便走。他不能再看她,他受不了了,他再也忍不住就要落淚了。
她低著頭,跟在他身後,進了明禧宮。
他注視著她,良久,她一直沒有抬起頭來。
“我餓了——”他突然說。
清揚便起了身,走進宮裏的小夥房。
文舉靜靜地跟在她身後,倚靠在門邊。看著她係了圍裙,端盆子和麵,洗菜刷鍋,片刻,夥房裏就飄出了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她將桌子擺好,一碗豆腐湯,一碟清炒小白菜,一盤肉絲炒酸菜,一疊焦香黃脆的鍋貼烙餅。他的鼻子催動了他的食欲,伸手抓了一個烙餅,正要張嘴咬,卻舉到她的嘴邊:“你吃!”她垂首,靜靜地別過頭去。
他隻好訕訕地收回了手,張嘴狠狠地咬了一口烙餅,頃刻,香氣滿嘴,鼻子,忍不住發酸……
他真是餓了,三口兩口狼吞虎咽吃得滿嘴是油,一番風卷殘雲將桌上一掃而光。
他歎道:“撐死我了。”卻又不甘心地添添手指頭上的烙餅屑,砸巴著嘴說:“好吃!”抬眼望著她嘻嘻一笑,涎著臉就往她身上湊,她輕輕閃開,躬身道:“臣妾去給皇上備茶。”一抽身,便出了房門。
笑凝固在臉上,他頃刻間就象隻泄了氣的皮球,軟塌塌地坐在了凳子上。
她的態度,這樣謙恭,無形之中將他拒之於千裏之外,他分明,感覺到了她的刻意,這不是她在生氣,而是真正的息心止步。
他還沒有完全地擁有她,卻已然失去了她。
他的眼前又滑過空靈方丈那張薄薄的信箋,那兩行小字,他心裏湧起濃濃的恨意,究竟是誰在阻礙我們?!是空靈?是文浩?是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