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細細絲絲的雨,敲在獄窗台邊青色的苔蘚上。空氣中呈現的是中肮髒的,腐敗的,發黴發餿混合在一起的奇怪氣味。魔都上海的獄座落在空曠荒蕪的原野上,並且有一個優美文雅的稱號,叫做綠窗旅館。然而這旅館的客人們卻是都是凶神惡煞級別的。蔣奇峰走過獄長長的廊,他的背上背負著長形的包裹。牆壁上的長明燈幾乎也無法探照到獄最深刻的底部。雨下的是淒涼,淒慘,如同此時人內心的世界,孤獨寂寞苦苦掙紮。他在一扇門前停下,注視著光到達不了的地方中的那個人。他是盤腿坐在地上的,不動如山,明亮的眼睛與蔣奇峰對峙著——從沒見過這麼亮,這麼無所畏懼的眼睛。蔣奇峰淡淡的說道,是該出去活動下了。獄裏的那個人重複道他的話,是該出去活動下了!同樣的一句話,蔣奇峰說來充滿無奈與哀傷,那人說來卻是如此的堅決肯定。其實你是知道的,這個地方關不住你。是的,關不住。不過,這個世界上隻能存在一隻野獸,另外的一隻就要躲起來。但如果一隻死掉了,另外一隻就要為他報仇——這可是野獸與野獸之間的死約定。蔣奇峰苦笑起來,你的刀!他解開背上長形的包裹,將裏麵漆黑到沒有任何光芒的刀遞進獄內。那人盯著刀的眸子裏閃爍著一種躍躍欲試的興奮。剛剛盤腿而坐的他,渾身上下的關節骨骼如同爆竹一般的作響。他站了起來,高大硬朗的如座鐵鑄的壁壘。世界上已經找不到另外一隻野獸了吧,葬!當蔣奇峰說到“葬”這個字時,天際中上過一道火石電光,瞬間點亮了獄房裏那黑色的人殺氣流露驚怖的臉龐。
一獸之已死,其瞳也哀賀衝今年四十有三,對於當代的都市人而言,是個剛剛好的年紀,但對於江湖人來說,太老了!隻剩下黃沙埋過頭頂的份了。他曾經是世界上最有名的浪子之一,而現在在少年才俊的眼中,這老家夥毫無還手之力量,何況,還廢了一條腿。如同傅紅雪一樣,用奇怪笨拙的姿勢走路,但是傅紅雪的時代距離我們已經太遙遠,他四十歲時,依然備受尊敬和推崇,他卻早已被江湖的浪濤淘盡。——一個又老又跛的廢物,能狠到哪裏去?!年輕人們這樣形容。這一日的清晨,從大夢中覺醒的他,感到渾身酸痛。身旁那不知名的夜鶯很快也會醒來,然後離開。他雖然已經又老又殘,但是卻還是隔正常的有欲望的男人。年輕時候瀟灑英俊,人到中年隻是平添了幾道褶皺。那夜鶯背對著他,他用手指愛撫著女人的脊背,想要從如絲綢般光滑的肌膚中感受一下最後的興奮。他回味著昨天晚上和這個女子的狂歡,嘴角邊還留著夜鶯那種固有的低價庸俗的胭脂香氣。正當他淫浸在這種喜悅中時,突然傳來了敲門聲。來者是治安官,劈頭蓋臉的就問道,你是賀瞳的父親?衝點點頭。賀衝死了,希望你節哀順變。治安官同樣開門見山的說道。江湖中被冠以“野獸之瞳孔”的賀瞳的死了。瞳是賀衝二十多年前四處**時留下的孽種,他並沒有想過要對他承擔任何責任。即便如此,可是每當江湖中人提起野獸的賀瞳時,他忍不住要在心中插上一句,他是我的兒子,我的仔,我的種。那種驕傲自豪的心態讓他變得尤其的猥瑣不堪。——人從一出生,就該為死亡做好準備。他心中這樣想。是以,治安官找到賀瞳唯一的存活的親屬時,他竟然感受不到任何與自己息息相關的悲傷。他隻是感歎對於賀瞳的死,他少了個精神的支柱。他是個江湖人,是個浪子。他到新六扇門處去認領屍體,在他以為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野獸之瞳”是對賀瞳的嘉許,讚美,是形容他這個人狂放如同逃出樊籠的困獸,在江湖耀武揚威的橫行。瞳的名聲雖然響亮,但就在他死後,世人便淡忘了江湖中曾經還出現過他這號的人物。一個漂泊無根的浪人,多多少少會因為**而惹出事端來,多多少少亦有人恨不得他早點下地獄。賀衝廢腿,賀瞳喪命,雖然這二人已經無交集,可是血液裏流動的那股冤孽,卻還是完好無損的繼承下來。仵作掀開掩蓋在死者身上的百步,他的人毫無保留的呈現在賀衝麵前。人生來**,死時也如此——他的臉,他的眉目,他的胸膛,他的莖物,他的肌肉,他的傷痕。這本該是父與子在澡堂裏享受天倫之樂才能夠看見的,此時相見,卻陰陽兩隔。是你兒子麼?仵作問。應該是的。仵作用奇怪的目光瞟了他一眼。我已經有二十年沒有見到他了。賀衝解釋。一刀致命。仵作道,當胸一刀斜斬破袈裟。凶手呢。根據治安官的推斷,凶手很可能就是狂性大發,一夜之間殺死全家六十餘口的薑退庵。他為什麼又要殺死賀瞳?!仵作攤攤手,我怎麼知道。賀衝沉凝了一會兒道,那麼我的兒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呢?!這個問題沒有人可以回答,因為在賀衝的心中,他自己也無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