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英子如今不過四歲。
漂漂亮亮。
她媽媽丟下了她，早跑南方打工去了。爸爸很早就在那裏打工，媽媽在她斷奶的那年，也跟爸爸走了。
二歲半時，小英子好動愛玩。奶奶帶著她，她們從鄉下搬來了街上住，她感到興奮了。頭個晚上奶奶燒飯，小英子就跑去玩。小弄子長長的，眼裏都一個樣。她以為在老家，玩著玩著，就走出了巷子。餓了想起要吃飯，奶奶怎麼還沒喊呢？小英子回頭一看，昏昏暗暗，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回走。走了很久，仍不見搬來住的屋子。
她迷路了。
見不到奶奶，小英子就哭；奶奶奶奶，我要奶奶。她哭著找奶奶。而奶奶在不遠的巷子裏大聲呼喊：小英子，小英子。遠遠的，她聽到了有人喊自己，好像奶奶的聲音。跑過去，是奶奶嘞。奶奶滿眼淚水。小英子看見奶奶，一個人著急地在馬路上尋找她。
小英子朝奶奶飛跑，笑著。
奶奶一見到孫女，腳就軟了下去。
天已黑了很久。
小英子找到了奶奶。奶奶一手抱住她，罵：“你是個死鬼，死哪裏去了，誰叫你跑開。”一手就是個巴掌。奶奶從來不打小英子，這回例外了。小英子想，這回肯定是自己錯了。
此後，奶奶就怕孫女離開自己的視線，不讓她一個人到外麵去玩。怕丟。一起出去，如果不抓小英子的手，她不放心。奶奶老了，雙腳跟不上小英子。她怕自己一鬆手，孫女就會跑開。怕小英子在大街上亂撞，碰到車傷了，或一個人走丟，再也找不到了。
奶奶整天把小英子鎖在家裏。
門鎖著打不開，小英子哭吵著要出去。奶奶不肯。還說小英子隻知道玩，除了玩什麼事情也沒有。奶奶上街買菜，門一開，小英子就衝了出去。奶奶在後麵趕緊跑，氣喘呼呼地追小英子。
“小英子，你等一等。”
邊追邊罵：“你跑那麼快，去撞鬼啊！”
奶奶帶著小英子來街上住，完全是為小英子的哥哥虎子。她們原先住在鄉下，山村交通閉塞，虎子讀書的學校離家有點遠了，沿溪走，大概有五裏路遠。碰上大雨天，滿路泥巴，很不好走，一不小心，人就滑到溝坑裏去了。而學校的舊房子年久未修，快倒了。就算不會倒坍，也沒有一個老師，年輕的老師，願意去那裏教書。
去年，村裏有一小孩被洪水衝走了。此後，幾個村的大人都不敢讓自家小孩單獨上學。戶戶來回接送。有點錢的人家，爺爺奶奶帶著孫子孫女，一個一個都來了街上，租房子陪讀。
現在的小孩子珍貴，又太好玩。
路遠了，家長們都說不放心。
他們能願多花一點錢。
鄉下小學環境差，條件簡陋，年輕老師不願去。原來的民辦老師，如今已是五六十歲的人，思想跟不上時勢。很多家長都不願把自己的子女送去那裏，而學校招不到更多生源，撥下來的經費有限，困難重重，所以鄉下小學，陰一個陽一個的停辦了。
虎子讀書的學校就是這樣。
小英子記得，哥哥的學校原先有五個老師，後來一個退休，一個臥床生病，便隻剩下三個了。她們頭發發白，滿臉皺紋，牙齒開始脫落。年齡跟自己奶奶差不多。說話不利索，絮絮叨叨。哥哥告訴她，說大家都不愛聽。小英子不信，跑去學校一看，班上真沒幾個人，昏暗的大教室裏稀稀落落，同學們東倒西歪。哥哥在玩，根本沒讀書。她偷偷溜進教室，講課的老師正對黑板寫字，小英子從身後輕輕溜過。他返身說：“剛才，我好像看見一隻老鼠了？”虎子帶著同學尖叫。小英子躲在下麵咯咯笑。
亂糟糟的。老師也不管。
小英子問奶奶，鄉下好好的，怎麼要來街上？她心裏想，跑來街上又不給我玩。小英子無限地懷念鄉下生活，飛蟲，野草，小狗，雞鴨，還有牛羊。奶奶告訴她，虎子的學校今年不辦了。是爸爸媽媽叫奶奶來街上住。不是來玩，是來陪哥哥讀書。
小英子跟著奶奶陪讀，一住就是一年。爸爸媽媽在很遠的地方打工，很少回來，隻有過年的時候，她們會回家住幾天。年一過又提起行囊走了。前一次媽媽回來，給她帶回來一件新衣裳，漂漂亮亮的，還有一大包很好吃的零食。那件衣裳現在小英子正穿著！半年過了，爸爸媽媽的樣子忘了。怎麼想，小英子就是想不起來。
有時問奶奶，爸爸媽媽什麼時候回來？奶奶笑她，小英子想吃爸爸的糖了，想要媽媽買新衣裳了。她嘟著嘴：“奶奶，我真想爸爸媽媽，想他們長什麼樣子，可我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奶奶跑進房間，從抽屜裏把家裏的照片一張一張翻出來，祖孫倆個一起看照片。小英子看到了爸爸媽媽，照片中的她們甜蜜地在笑。媽媽抱著她，小英子把手指放在自己嘴巴裏，哥哥虎子依偎在爸爸懷裏，笑得那缺齒露了出來。
問奶奶，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奶奶眼裏淚光閃爍，說忘了。後來她眯起眼睛笑了。又說，這是小英子斷奶前一天。此刻的小英子，她多麼地希望快過年！過年了，爸爸媽媽就回來了。
她們就會回家看小英子了。
每個禮拜六，奶奶的電話，那個粗笨的手機準時會響呢。一響，小英子就知道是爸爸媽媽打來的，她搶過去接，電話中又能聽見媽媽甜蜜的聲音。照片中的樣子，她無法與電話中那個聲音，她的爸爸媽媽聯係在一起。過去是，現在也是。無論怎麼想，她心裏空洞洞的，小英子就是想不起父母的容貌。想不起來，她隻好去翻照片。
搬來街上，小英子沒有一個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