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一、沙丘矯詔

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年),已五十歲的大秦天子決定再次出遊,巡視郡縣,威懾海內。少子胡亥、中車府令趙高、左丞相李斯隨駕出遊。

這日,秦始皇鑾駕在儀仗和武士的簇擁下,出了鹹陽城,踏上了寬而平的黃土大道。隻見戈矛生輝、甲乘如雲,在路旁青鬆綠柳的陪襯下,顯得好不威風。

車駕行至雲夢,路過九嶷山,朝山祭過虞舜墓,而後渡江南下,過丹陽(今安徽當塗東北小丹陽鎮),到錢塘(今杭州市西靈隱山麓),臨浙江(今錢塘江),遇江有大潮,水急浪大,於是向西繞道過江,登上會稽山(今浙江中部紹興、嵊縣、諸暨、東陽間),祭禹陵,又遙祀南海,立石刻頌“秦德”後,車駕轉而向北。過吳郡(治所在今江蘇蘇州市),自江乘(今江蘇句容北)渡江,從海上直達琅邪(今山東膠南縣琅邪西北)。

琅邪住著方士徐福。數年前,他奉詔自此出海求仙,尋找長生不死之藥。幾年過去了,人死了不少,財耗了許多,藥卻沒找到。聞鑾駕到來,心中一驚,隨後又平靜下來。

秦始皇宣召徐福。

“方士,時間已久,不知仙藥可否找到?”

“陛下,臣船幾臨蓬萊,不想有大鮫魚護島,此魚能掀風作浪,船無法靠岸,故不能登岸求藥。臣請陛下派弓弩手,隨船前往,射死鮫魚,方可上島求藥。”

一心想長生不死的秦始皇,不僅沒責他欺誑,反而準他所議,撥了幾百弓箭手,供他使用。

徐福備好大船,載了幾千名童男童女及所需之物,揚帆出海,一去不歸。

秦始皇在琅邪住了幾日,見徐福不歸,遂命駕西歸,渡河到了平原津,忽覺身體欠安,發高燒,心神恍惚,雖經禦醫治療,仍不見好轉。李斯等見狀,忙令車駕日夜兼程,到了沙丘(今河北廣宗西北大平台),秦始皇已病入膏肓。李斯忙令車駕停住,將秦始皇送入行宮。

寬敞的行宮內,秦始皇臥於龍床,路途的勞累,病魔的侵害,使他消瘦了不少,雙目也失去了往日的威嚴。禦醫、侍女送湯端藥,往來穿梭。

行宮外,李斯、趙高正在竊竊私語,皇帝病危,看來凶多吉少。

到此時,中國曆史上第一個統一了江山的皇帝,仿佛才感到:自己雖處人間至尊之位,但仍和普通百姓一樣,擺脫不了生、老、病、死這一人生之路。那動用了幾十萬百姓修建的阿房宮不知現在如何?自己死後該傳位於何人?

忽然,他雙目睜開,炯炯有神,吩咐身旁侍者召進李斯、趙高,令趙高速起詔書,賜與長子扶蘇,叫他趕回鹹陽,守候喪葬。 書已加封,還未送出,秦始皇就已去世。趙高見此,忙將詔書藏於袖中。李斯神色不安,顧不得詔書之事,拉住趙高,急急退出,商議喪後之事。

一代帝王,就此了局。生時,是何等的威嚴、顯赫。他起名始皇帝,想讓他創下的帝業,代代相傳、永無休止。然而,他的屍骨未寒,一場矯詔之變將要發生,一場手足殘殺將要展開,一場更大的暴風雨將要橫掃他所創下的基業。

趙高被李斯拉出殿外,兩人站在無人之處,趙高若有所思地詢問: “丞相,現下事急,不知你想如何處置?”

“陛下駕崩,實出意外,如立即發喪,恐諸公子及天下生變,不如封住消息,秘不發喪,將陛下屍身置於 涼車中,百官所奏如故,送入涼車中由你我處理。不知府令意下如何?”

“全憑丞相安排。”趙高臉上顯出一絲得意的神色。

“如此,請府令速發詔書,請公子扶蘇趕赴鹹陽,主持喪事。”

一切按兩人商議的辦理。至此,知秦始皇駕崩者,隻限於李斯、趙高、胡亥等五六人。在這五六人中,趙高心懷不軌,挑起了矯詔之變。

趙高沒有聽從李斯的吩咐,他匿詔不發,卻鑽入了胡亥的房間。

“公子,現主上駕崩,無詔分封諸公子,而獨遺長子書。長子至,必即帝位。如此,公子等皆無寸土,豈不可憂?”趙高在實行他的陰謀。

“府令言重了,我聽說:明君知臣,明父知子。父無遺命分封諸子,怎可妄議。”

“不然,公子可知,今國家之權,全掌握在高、公子與丞相手中,願公子認真考慮。須知,人為我製,與我為人製,是根本不同的兩回事,現時機難得,怎可錯過?”

“不可,廢兄而立弟,為不義;不奉父詔而畏死,為不孝;自己無才,依人求功,為無能。此三條皆背德而行,如加妄行,必至身死國危,祖廟得不到祭祀。”胡亥勃然變色。

“公子勿急,臣聞商代武湯弑主,天下稱義,不為不忠;衛輒拒父,國人皆服,孔子也默許,不為不孝。所以,行大事不可拘謹,舉盛德也不必謙讓,否則顧小而忘大,後必受害;猶豫不決,後必生悔;果斷敢行,後必成功。”

趙高一番話,說得胡亥怦然心動。他沉吟半晌,方歎息道:

“現車駕未發,喪禮未終,怎可為了此事,去求丞相?” 趙高見陰謀得逞,忙接口道: “時機難得,稍縱即逝!不勞公子費心,臣自找丞相商議。” 趙高自胡亥房中出來,找到了李斯。

“丞相,高有一事相商。今主上駕崩,外人不知,就是主上遺長子書,也隻有丞相與高知道,究竟太子屬於何人,全憑我兩人口中說出。不知丞相意中太子是何人?” 李斯聞言大驚。

“府今此言從何而來,此乃一片亡國之語,此事豈是人臣所議?”

“丞相不必驚慌,敢問丞相的才能比得上蒙恬嗎?功績比得上蒙恬嗎?謀略比得上蒙恬嗎?人心所向比得上蒙恬嗎?與長子的情誼比得上蒙恬嗎?”趙高一口氣問出五個問題。

“捫心自問,這五點都比不過蒙恬。敢問府令為何責難於我?”

“高為內宮廝役,幸得粗知刀筆,入秦宮管事二十餘年,未見過秦封賞功臣能傳到下代的,且後代子孫,往往遭到誅殺。主上有子二十餘人,丞相都很熟悉。長子剛毅武勇,知人善任,即位後必用蒙恬為丞相,敢問丞相,屆時還能保住印綬,榮歸鄉裏嗎?高奉詔教授胡亥法事已有數年,見他仁慈篤厚,輕財重士,口拙心明,敬重賢士,對此諸公子中,無一能及,何不立他為嗣,請丞相定奪?”

“請不必多言,斯受主上之托,上聽天命,利害得失,已無暇顧及了。”

“此言不妥,安即可危,危即可安,安危不定,怎得稱明?”

“想我李斯,本是上蔡(今河南上蔡西南)一布衣,蒙上寵信,得為丞相,位至通侯,子孫得食俸祿,此乃主上信任,方將國家存亡安危係於斯身,怎可忍心相負!且忠臣不避死,孝子不畏勞,斯隻求自守其職罷了。請府令勿再多言,恕斯得罪。”

趙高察顏觀色,知李斯語言雖堅,但已屬色厲內荏了,於是用威脅的語言說道: “丞相,從來聖人無常道,見機行事,從時而變,豈有長久不變之理。方今天下權命,全操於胡亥之手,高從其意,可以得誌,惟與丞相交好多年,不敢不將真情相告。丞相乃明事理之人,應曉其中利害。”

李斯聞言,心中一顫,不無感慨地說: “我聞晉廢申生,立奚齊,造成三世不安;齊小白與公子糾爭位,落得身首異處;紂殺比幹、囚箕子,不聽勸告,國為丘墟;此三者,皆逆天而行,宗廟得不到血食祭祀。斯也是人-應守正道,怎可參與逆謀?”

“丞相,高言至此,如從高言,就可長為通侯,世世稱孤,壽若喬鬆,智若孔、墨。如不從高言,必禍及子孫。高實為丞相寒心,望丞相思之。”趙高發出最後通碟。言罷,起身欲辭。

李斯知趙高已與胡亥串通一氣,車駕在外,自己獨身難擋。若從,實背良心;若不從,必有奇禍。禁不住淚流滿麵,仰天長歎道: “天呀!斯生不逢時,偏遭亂世,既不能死,何以托命!”

李斯妥協了,投降了,為了保全自家性命,他參與了趙高、胡亥矯詔之謀。

趙高見李斯如此,忙回報胡亥。他們經過密議,便假傳詔旨,立胡亥為太子,由趙高起草另修一書賜與長子扶蘇、蒙恬。其書雲: “朕巡天下,禱祠名山諸神以延壽命。今扶蘇與將軍蒙恬將師數十萬以屯邊,十有餘年矣,不能進而前,士卒多耗,無尺寸之功,乃反數上書直言誹謗我所為,以不得罷歸為太子,日夜怨望。扶蘇為人子不孝,其賜劍以自裁!將軍恬與扶蘇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謀。為人臣不忠,其賜死,以兵屬稗將王離。”

趙高等人矯詔完畢,一邊催動人馬準備西歸,一邊派出心腹,持書趕往上郡(今陝西北部)。

時值七月,天氣炎熱,秦始皇的屍體開始發臭。趙高假傳聖旨,令各車加載一袋鮑魚,以混淆氣味,遮人眼目。

大隊人馬揚起一團灰塵,披星戴月過井陘(今河北井陘縣北井陘山上的井陘關),越九原(今包頭市西),直奔鹹陽。

一名使者快馬加鞭,日夜兼程,趕往邊塞重地上郡。

上郡府廷內,使者宣完詔書,扶蘇即被這突來事件驚呆了,既而失聲痛哭,轉身進入內室,拔劍欲奉詔自刎。時蒙恬在側,忙上前止住: “公子,主上在外,未立太子,令臣將三十萬之眾守邊,公子監護,這是天下之重任。今一使者前來,就要自殺,怎知是否有詐?請派人前往鹹陽請命,如果屬實,再自殺不遲。”

扶蘇對此事也有懷疑,無奈使者一再催促,逼得扶蘇胸無主見,遂痛哭一場,對蒙恬說: “父賜子死,子不得不死,何必多請。”說完,拔劍自殺。 蒙恬不像扶蘇,他不肯輕易就死。厚葬扶蘇後,將兵符交給王離,自入陽周獄中,靜待後命。使者見此,隻好作罷,動身回鹹陽複命。

鹹陽城中,胡亥、趙高聞扶蘇已死,方傳出秦始皇死訊,遂假傳遺詔,立胡亥為二世皇帝。文武百官都認為是前帝遺命,沒提出任何異議。胡亥即位後,為穩定人心,立即下詔,丞相以下,原職不動,唯將趙高提為郎中令,足見對其寵信之意。他哪裏會想得到,今日將他推上帝位之人,也是明日將他逼死之士。

九月,秦始皇的棺木移往驪山安葬。

驪山,位於驪邑南邊(今陝西臨潼縣城東南),山勢峻美,地出溫泉。秦始皇生前,看中此山,征調數十萬人穿山造墓,深達三泉,方圓五六裏。泉本北流,衝擊墓道,為此用土塞住,使其東西分流。驪山有土無石,築槨之石,都是人力從巴、蜀運來,為此也不知死傷了多少百姓。待石槨建成,猶如一座豪華的宮殿,上如天,下如地。上嵌無數絕大的珍珠,當作日月星辰,下鋪無數水銀,當作江河大海。宮中有石刻的百官,分列兩旁。周圍堆滿了珍奇玩物、人間瑰寶。為防人盜墓,又令能工巧匠在各處關卡設置了機弩、暗器。再從東海捕捉人魚,取油作燭,點燃後可長久不熄。真是窮奢極欲,人間少有。

此墓剛剛建成不久,恰逢秦始皇駕崩。

胡亥率領百官、後妃將秦始皇安葬完畢,突然下達一道旨令: 先帝後宮,未有子者,一律殉葬。後宮女子,多半無子。此令一下,號哭之聲響徹山穀,有不少絕色女子當場撞壁而亡,真是慘不忍睹。一行人剛邁出石槨最後一道門,忽然有人問胡亥說: “陛下,墓中寶藏甚多,雖有機關、暗器,但都瞞不過工匠,為防日後盜墓,不如將他們一齊鏟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