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逃了一程,又被楚兵圍住。時,身邊將士,不過數百,想起東征時軍馬之盛,又目睹眼下慘敗之狀,不禁悲從心中來,仰天長歎道: “難道此地就是葬我之處麼?”
話聲未落,忽狂風大作,飛沙走石,拔木毀屋,從西北吹往東南,一時天昏地暗。刮得楚軍站立不住,咫尺間難分你我。漢王見天機不可放過,忙帶著殘兵敗將覓路而逃。 脫出楚軍重圍,漢王這才發現,此地離豐邑已經不遠,心思不如趁機將老父妻子接走,免遭楚軍毒手。於是帶領人馬,奔往豐鄉。及到家門,隻見雙扉關閉,不見一人,心中不免一驚,向四鄰打聽,都說不知去處。漢王無奈,隻得離去。因整日的奔波,漢王自感勞累。時,夏侯嬰在側,忙請漢王下馬乘車,順大路緩緩西行。
楚漢之爭,百姓痛苦,大路之上,有不少三五成群的難民。正行間,夏侯嬰忽然發現不遠處走著一雙兒女,渾身泥土,手拉著手,哭泣著隱現於難民行列之中,身形極像漢王骨肉。忙對漢王說: “難民中有一雙兒女,極似大王孩兒,大王快看,是也不是?”
漢王聞言,心中一動,忙順夏侯嬰所指方向望去,果然是自己親生兒女,遂叫夏侯嬰將他們抱上車來。兩個孩子不想半路上碰見了自己的父親,趴在漢王身上痛哭失聲。漢王好不容易將其勸住,問道: “我兒如何流落到這裏?”
兩個孩子你一言,我一語地答道: “我們隨祖父、母親離家已經二日,不想今日一上路,便遇到了亂兵,及亂兵過後,再尋祖父、母親,已經不見了,幸虧在這裏遇到了父親,還請父親快快找回祖父、母親!”
說完,又哭泣不止。眾人聞言,也為之動容。
正敘間,後麵旌旗招展,似有楚兵追來,漢王道: “追兵將至,打馬快行!”
一時間,數百騎兵護著一乘車馬,飛快地向西奔去。後麵果然是楚兵追至,為首一將叫季布。
季布見漢王車馬就在前麵,立即下令窮追不舍。
漢王逃,楚軍追,大路上騰起兩股灰塵,漸漸接近。
漢王急了,恐車重行遲,竟將親生子女推下車去。夏侯嬰見了,大叫一聲: “大王不可如此!”
隨著喊聲,又飛快地將兩個孩子抱回車中。然而,每當楚軍追近,漢王又將兩兒推下車去。夏侯嬰見狀,複將孩子救回車中,如此數次。漢王大怒,叱責夏侯嬰道: “我等萬分危急,不可為了兩子而自喪性命!”
夏侯嬰也急道: “現雖緊急,不打馬快馳,怎可棄兒!”
漢王更加惱怒,拔出寶劍,欲砍夏侯嬰,夏侯嬰閃過劍鋒,見兩孩又被踢下,索性跳下車來,一腋一個,將兩子挾住,飛身躍上一匹戰馬,疾奔而去。時,天色已晚,季布怕中伏兵,停馬不追,漢王這才得以逃脫。 楚兵去遠,漢王這才放下心來。休息片刻,下令往投下邑。下邑在彭城西北,碭縣以東,由漢王妻兄呂澤領兵駐紮。漢王及夏侯嬰等人,抄小路急行,臨近下邑,已見呂澤接應人馬。
進入下邑,漢王才結束了兵敗後的流離,有了一個安身之地。數日後,逃散的漢軍將士,聞漢王在下邑,都陸續會至,聲勢又漸振。當漢王問及各諸侯情況時,才知,彭城兵敗,殷王陣亡,原塞王司馬欣、翟王董翳,投降了楚軍。趙、魏等殘兵,都已敗回本國。原先號召諸侯,以伐無道的局麵已不複存在。更重要的是,漢王老父、妻子仍無消息。
一日,漢王正為此事煩悶,一探卒來報,說太公、呂氏現在楚軍營中,項王待之如客,準備以二人,招降漢王。
原來,太公為避楚難,帶領全家老小伴作難民,準備輾轉入關。不料,路中走散兩兒,自己也被往來的楚兵認出,與兒媳呂氏、舍人審食其一起,被押往楚營,作了俘虜。
漢王聞老父、妻子一時沒有生命之憂,遂放下心來。又聞項羽收複彭城後,正征集人馬,準備西進。於是,召集將佐,商議退敵之策。眾將佐經彭城一役,已知項羽驍勇,楚軍善戰。所以,都麵麵相覷,不發一言。漢王勃然大怒,說道: “我情願將關東之地,分授豪傑,不知何人能破楚立功,得此沃土!”
張良說道: “當今天下,能馳騁疆場,助大王攻破項楚者,唯有三人,他們是:九江王英布,素與項王有隙;昌邑人彭越,助齊反楚。此二人皆有大材,可急招致,使為我用。漢王屬將,唯韓信可擔重任,大王若出關東之地,可分與此三人。三人得封,必出死力,破楚易矣!”
漢王聽後,既喜又憂,喜的是得此良策,憂的是誰可往說英布。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見眾人大多低頭不語,不覺又氣惱起來,說: “與你們這些人,無法商討天下大事!”
話音剛落,激起在座一人: “不知大王所說何意?”
漢王一看,見是隨何,便道: “誰可為我出使九江說布,使其背楚助我?”
“若大王差遣,臣願前往!”
漢王見隨何請往,遂派二十人相隨,擇日起程。又遣使分赴韓信、彭越處,令他們前往滎陽,共商破楚大事。
彭城兵敗,善後事完,漢王引兵由梁至虞,再經虞到滎陽。他要在滎陽運籌良策、積蓄力量,準備與楚軍再戰!
五、相持成皋
彭城之戰,是楚漢第一次大規模交鋒。縱觀始末,劉邦是先勝後敗;勝,勝於機遇、運籌;敗,敗於縱欲、鬆懈。這次失敗,漢軍兵力幾乎喪盡,更重要的是諸侯相繼叛離,以漢為核心的反楚聯盟,已經瓦解。為此,劉邦不得不退守滎陽。
成皋(又名虎牢關,今河南滎陽縣汜水鎮)在滎陽以北。二城南北成一線,戰略地位十分重要。它依山傍水,地形複雜,進可攻,退可守。它是關東通往關中的咽喉,又是關中威懾關東的重鎮。而且,這一帶又是黃河與濟水會合之處,東又有鴻溝與淮水流域相通,除陸路外,水上交通也十分便利。為此,劉邦調兵遣將,決心在此東阻楚軍。
五月,大將軍韓信領兵到達滎陽。不久,丞相蕭何也從關內送來兵員與糧食。漢軍複大振。
楚軍乘勝西進,騎兵已至滎陽東南。
漢王召來韓信、張良、陳平等,商討退敵之策。張良說: “滎陽、成皋,乃要塞之地,大王要陳重兵於此,西依關中之地,
北取敖倉之糧,東阻楚軍之犯,然後,再尋機征諸侯,伐無道。”
漢王聽後,連聲稱善,遂道: “君所言,正合我意,召諸位前來,正為詳謀此事。據探卒來報,
楚軍來勢甚速,前鋒已臨滎陽東南,欲挫楚兵銳氣,不知眾君有何良策?”
大將軍韓信,似早有準備,聞漢王發問,立即答道: “來犯楚軍,騎兵甚眾,要想勝他,仍需騎兵。願大王下令,擇軍中能騎善射者為將,以領兵退敵!”
知將莫如帥,漢王已知韓信早有人選,故反問道: “不知誰能為騎兵主將,將軍心中可有人選?”
“臣聞故秦將領重泉人李必、駱甲可擔此任。”
漢王聞後,令人往召李、駱。不久,二人至,漢王欲拜為騎將,但二人說: “臣為故秦之將,恐士卒難信任臣,如大王左右有善騎射者,臣願輔之。”
漢王、韓信見二人言之有理,於是拜灌嬰為中大夫今,李必、駱甲為左右校尉,領兵往擊楚軍。
數日之後,灌嬰所率領的騎兵,在滎陽東南,與楚軍連戰三次:一次在滎陽之東,二次在滎陽南京亭、索亭間,皆獲全勝,遏製了楚軍西進的勢頭。
韓信又奉漢王之命,指揮將士,沿河濱,築起甬道,運取敖倉儲糧,以供軍用。
如此,漢軍憑借地勢,補充了兵源,又有較充足的糧草供應,將楚軍阻於滎陽、成皋一線,楚漢之戰,暫處於一種相持階段。 六月,漢王見軍情趨於穩定,將軍權交於韓信,自攜兒女返回櫟陽。臨行,魏王豹乞假歸視母疾。漢王見他始終相隨,總道是已無二心,遂準其歸國,與約會期。
漢王回到關中,因廢丘仍未攻下,總是心中之患。於是,親往巡視。時值雨季,忽天降大雨,河水猛漲。漢王見此,已得破城之法,當即返回櫟陽,調兵遣將,攻取廢丘。
章邯被困廢丘,已近一年,因懼漢兵攻城,日夜防守,不敢有絲毫鬆懈。這天夜裏,章邯正在房中安歇,忽聞城內喧嘩起來,急忙跑出一看,隻見平地水起,轉眼數尺,不久漲至丈深,響聲如雷,衝倒營壘,淹沒民舍,城內一片混亂。正在這時,城外漢軍,又乘木筏、船隻,四下攻城,一時火把連天,殺聲震地。城中守兵,不戰自潰,忙著四下逃命。章邯也知城池難保,急忙帶領家小及部分將士,從水淺處逃出城,往北而去。
章邯逃走,漢軍入城,偌大水勢,很快退盡。
原來,廢丘城兩麵環水,從西北流往東南。漢王受大雨啟示,令軍士阻住雨水下遊,使水上漲,漫入城中。時值雨季,河水量大流急,小小廢丘瞬間灌滿。漢軍得城後,掘開下遊塞流之物,城內之水便很快泄去。
漢王入城,一麵張榜安民,一麵遣將北追章邯。幾天之後,探馬來報,說章邯被圍自殺,所屬將士皆降漢軍。
至此,雍地盡定,漢王將其土分為中地、北地、隴西三郡。
漢王見關中已成一統,甚為高興,經與丞相蕭何商議,頒下政令:一、立劉盈為太子,建宗廟、社稷、宮室;二、大赦罪犯,令充兵戍,開往邊塞,以防匈奴;三、建郡縣,計戶口,派官治理,以安民心;四、因太子隻有五歲,令丞相蕭何輔佐,監守關中,且負責轉漕輸粟,發遣士卒,以充軍餉、補兵源。 這是劉邦二治關中。他立太子,設郡、置縣,逐步完善了各級統治機構,把關內地區建成了一個漢製王朝。這個王朝,在楚漢相爭期間,成了漢軍補充物資、人員的可靠後方。
八月,漢王將關中事俱委蕭何,自己又返回滎陽,督兵東討。
時,魏王豹已回到平陽。他一回到封地,便將河口截斷,設兵扼守,叛漢投楚。消息傳來,漢王十分懊悔,但又思平日待豹不薄,遂派人前往說之,以免動兵戈。他召來酈食其,令其往說魏王豹,並說: “先生能言善辯,今往說魏王豹,如能成功,我以魏地萬戶封賞先生。”
酈食其領命,星夜趕往平陽,拜見魏豹。然後,以自己三寸不爛之舌,反複陳情講理,曉諭福禍,希望他有所悔悟。但魏豹始終不為其所動,最後說道: “人生在世,如白駒過隙,一日自主,一天自由。漢王專好侮人,漫罵諸侯、群臣,就如對待奴仆,毫無君臣禮節,我不願再見到他了!”酈食其看難以說服他,遂告辭返回。
漢王聞報,勃然大怒,遂令韓信為左丞相,率曹參、灌嬰,統兵北討魏王豹。
至此,漢王劉邦對楚作戰的整體戰略基本形成,這就是:讓蕭何治理關內,作為對楚作戰的補給基地,劉邦自統大軍,在正麵戰場,與項羽對峙。又派韓信領兵北上,開辟北麵戰場,征討諸侯,消除側翼威脅,壯大自己,孤立項羽。而此時,彭越仍在楚地作戰,隨何又往說英布反楚,如果成功,楚軍必然受到前後夾擊,迫使項羽分散兵力,陷入被動挨打的局麵。
韓信領兵已經北進。漢王召來酈食其問: “先生剛從魏地歸來,不知魏豹任命何人為大將?”
“聽說是柏直。”
漢王捋髯說道: “柏直乳臭未幹,怎能擋我韓信。魏豹騎將是誰?”
“是馮敬。”
漢王又道: “敬是秦將馮元擇之子,素有賢名,然少謀略,也不是我灌嬰的對手。那麼,他的步將又是哪個?”
“步將叫項它。”
漢王大喜道: “他也不能擋我曹參,我可無慮了!”
漢王問明情況,放下心來,身居滎陽,靜候佳音。
韓信領兵到了臨晉津(今陝西大荔東朝邑舊縣城東黃河西岸),望見對岸有魏重兵扼守,不便渡河,遂紮下大營,與魏軍隔河相距,暗中卻派人往上流探察渡河之處。 數日後,探卒回報,說沿河均有魏兵把守,隻有夏陽(今陝西韓城南)地方,魏軍防範甚寬。韓信聞報,已有破敵之計。他召來灌嬰,令他領兵入山,砍伐木料,暗中運至營中聽用。又喚來曹參,命他帶人前往市中,購買瓦罌,每罌可容二三石,約數千個。二人領命,雖心中疑惑,但軍令如山,不敢違抗,隻得各自加緊辦理。而韓信自己,則令軍士陳船河中,每日操練,擺出欲渡河進擊的樣子。
不久,曹參、灌嬰已將木料與瓦罌備齊。韓信又令二人合兵一處,製造木罌。具體製法是,用木將罌底夾住,四周縛成方格,用繩絆住,一格一罌,數十格數十罌,共製數千,限期完成,不得有誤。
不到數日,全部木罌製成,報知韓信。韓信親自驗畢,待到傍晚,留兵數千,令灌嬰指揮,搖旗呐喊,佯攻渡河。自己和曹參統領大軍,搬運木罌,星夜趕至夏陽,將木罌放入河中,每個罌中載二三個士卒,用木作槳,徐徐向對岸劃去。韓信、曹參也下馬就罌,一同渡河。劃到對岸,竟未碰到一個魏兵。遂登岸整隊,往平陽進發。
魏豹、柏直,將重兵陳於臨晉渡口,又見漢軍在對岸集船操練,越加小心防守。沒料到韓信聲東擊西,已從夏陽渡過了黃河。
漢軍在韓信的指揮下,往北行至東張,方見到魏軍營地,曹參拍馬舞刀,領兵直撲魏營。魏將孫,突遭襲擊,慌忙應戰,他哪是曹參對手,被殺得丟盔卸甲,大敗而逃。曹參乘勝追擊,直抵安邑城(今山西夏縣北)下。安邑守將王襄,見漢軍突如天降,隻得調動人馬,出城迎敵。但與曹參未戰幾合,便被曹參擒住。魏軍見主將被擒,已失鬥誌,當即大開城門,歸降了漢軍。 魏豹聞漢軍已從夏陽過河,東張、安邑先後失守,驚得六神無主。一麵派人令柏直迅速回軍,一麵親自領兵出都,迎戰漢軍。
兩軍於曲陽相遇,魏眾漢寡。然而,漢軍孤軍深入,有進無退,況有大將軍韓信、大將曹參督戰,所以各個拚命上前。魏豹本是個缺勇少謀之人,見漢軍如潮水般掩殺過來,如何抵敵得住,率眾便逃。跑到東垣地方,又被漢軍追上,團團圍住。這時的魏豹,外無救兵,內無鬥誌,隻得下馬伏地,投降了漢軍。 擒住了魏王,韓信又乘勢攻取了平陽,將豹之親屬,全都拿獲。時,灌嬰已渡河來會,韓信自鎮平陽,令曹、灌二將分略魏地。不久,柏直歸順,魏地遂定。 韓信初戰告捷,遣人將魏豹及其家屬押往滎陽,請漢王發落。又修書一封,請兵三萬,欲繼續北上伐趙。 漢王見韓信欲北伐燕趙,東擊齊,南絕楚軍糧道,遂準其所請,立即撥精兵三萬,令張耳率領,前往平陽,與韓信會師。
魏豹押到,漢王一見,不由拍案大罵,欲將其推出斬首。魏豹平時頗懼漢王,今見漢王發怒,嚇得雙膝下跪,乞求饒命。漢王見他如此,憐意頓生,想他曾隨自己東征彭城,且本性膽小,難有作為,遂道: “我暫且饒你不死,如再生異心,定誅你三族!”
魏豹聞罷,忙叩頭謝恩,唯唯退出。
漢王又命,將魏豹家屬凡能充役的,都沒官為奴,因見豹妾薄姬,姿貌頗美,令發往織室作工。
她就是後來的高祖薄姬,漢文帝之母!
九月間,張耳將兵到達平陽,與韓信合兵一處,東伐代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