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帝被召,不知“人彘”為何物,心中十分好奇,便跟著太監來到永巷。太監打開廁所之門,一陣血腥氣撲來,熏得惠帝幾乎嘔吐,他定睛一看,嚇了一跳,隻見一個人身,四肢皆無,斷處仍在滴著血漿,頸套鐵圈,頭發全被削去,雙眼已被挖去,隻剩兩個血肉模糊的窟窿,全身還在微動,嘴張得很大,但發不出聲音……惠帝看後,又驚又怕,轉過身來問太監: “這是何人?”
到此時,太監也不能不說了,回道: “是戚夫人。”
惠帝聽後,頓時驚得暈倒在地。太監們慌忙將惠帝扶了起來,送回宮內。
惠帝臥於榻上,雙目流淚,又轉問太監: “這是怎麼回事?”
太監們見問,隻得將事情經過告訴了惠帝。惠帝聽後,忿道:“為什麼母後如此狠毒?這是為什麼呀?”
說著,忽哭忽笑,時喊時叫,眼神呆滯,不睬眾人。太監們見惠帝如此,一麵急喚禦醫,一麵派人往報太後。
呂太後聞報,吃了一驚,急忙親來探視,見惠帝如同呆子一般,經禦醫診斷,說是受驚鬱悶所致,忙開了理氣安神之藥,令惠帝服下,眾人方才退出。
數日後,惠帝漸漸清醒,想起戚夫人被害慘死之狀,仍不免暗自傷心,心想:先帝屍骨未寒,母後竟如此施暴,毒趙王,殺戚夫人,不知今後還要做出什麼事來?全然沒有把我這皇帝放在眼中……正在這時,身邊侍官稟道: “陛下,太後遣宮監來看望病情。”
惠帝聽後,坐起身道: “傳他進來。”
不一刻,一太監趨入榻前道: “陛下龍體可見好轉?太後特命臣前來探望!”
惠帝道: “朕病已漸痊愈,請你轉告太後,殘害戚夫人之事,非人類所為,臣為太後子,終不能治天下,請太後親自主裁吧!”
說完,複臥榻上,閉目養神,再也不發一言。
宮監見此,隻好退下,回報太後。太後聞後,悔不該令惠帝往視“人彘”,但對毒害戚夫人母子,並無悔意,仍一意孤行。
唯惠帝自此以後,不理朝政,日日耽樂於宮中。
惠帝二年(前193年)冬十月,齊王肥由鎮入朝。肥為高祖庶長子,比惠帝大幾歲,為此,惠帝以兄禮待之,一同入宮拜見太後。
自高祖駕崩,呂太後就想盡誅功臣,雖未得逞,但鏟除異己之心並未打消,她毒殺了趙王如意後,又把矛頭對準了其他皇子。
這次齊王肥來謁見,她表麵慰問,而內心又動了殺意。惠帝見到兄長,顯得格外開心,又說又笑,並命在太後宮中擺下酒宴,為劉肥接風。酒肴擺好,惠帝請太後坐於上首,齊王肥坐於左側,而自己坐於右側,如同家宴一般,隻講長幼,不講君臣。齊王肥也不推辭,遂坐於左側。太後本懷恨意,見此,更加惱怒,心想:豎子竟不顧君臣之禮,敢坐上位,我定不饒你!遂借故退出,召來心腹,密囑數語,然後又返回席間。惠帝已許久未見齊王,這次相聚,頗感高興,二人邊敘天倫,邊開懷暢飲,氣氛十分融洽。不久,內待獻上酒來,說是太後所藏美酒,酌滿兩杯,勸齊王飲下。齊王聞勸,不敢獨飲,起身端酒,向太後祝壽,太後自稱量小,令齊王自飲。齊王又轉身來敬惠帝,惠帝滿心歡喜,當即起身端起案上另一酒杯,正欲飲下,不防太後突然將他酒杯奪下,隨手將酒潑於地上。惠帝一楞,心已明白,酒中必有文章,遂目視齊王,齊王見到暗示,也把酒杯放在案上,以飲酒過量為由,辭謝退出。
齊王肥返回府邸,心感蹊蹺,召來隨臣,令其攜金前往宮中,設法將此事探察明白。不久,隨臣回報,說內侍所獻酒為毒酒。齊王聽後,優喜交加,喜的是多虧惠帝提醒,自己才免於一死;憂的是太後定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看來自己怕難返齊國了。
自此,齊王深居簡出,令隨來武士加強防範,但苦思數日,仍未思出脫身良策。於是,召來跟隨屬臣,說道: “自先帝崩後,太後掌權,除當今陛下,太後恨不得將諸皇子都置於死地。前趙王已經被害,現又欲害本王,數日前若非陛下暗示,本王怕早已死於鴆酒。你們都是本王親臣,有何良策能使本正脫身返齊?”
一內史道: “太後隻有當今陛下及魯元公主,現在大王有七十餘城,而魯元公主隻有數城,如果大王將一郡之城割讓魯元公主,為湯沐邑,太後必喜,太後一喜,大王便可脫身返齊了。”
齊王別無良策,隻能按計行事,於是上奏太後,願將城陽郡獻與魯元公主,未幾得太後褒詔。再上表辭行,但數日未得答複,急得齊王惶恐不安,再與內史商議,又議出一策,當即上表太後,願尊魯元公主為王太後,事以母禮。此表一上,果見奇效,太後派使臣往告齊王,準其返國,並將親臨府邸設宴錢行。
翌日下午,太後攜惠帝、魯元公主,在宮監、宮女的簇擁下,來到齊邸。時,齊王早已跪迎門外,直至鑾駕進入邸門,齊王方敢起身入內。太後攜惠帝、公主徐徐下輿,步入廳中坐定,齊王方趨步向前依次行過跪拜大禮。至此,太後方心情大悅,笑容可掬。及入席,太後上坐,魯元公主左坐,惠帝右坐,齊王下坐相陪。一時杯來盞去,笑語歡聲,再加隨駕而來的一班樂工,管弦齊奏,曲調悠揚,太後越飲越高興,一時對齊王的私怨,已化解得無影無蹤,直飲至夕陽西下,方才興罷宴散。
齊王送去鑾駕,心想:此時不走,還待何時,於是帶領隨行人員,連夜離都東歸,及人馬過了函穀關,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暗慶自己死裏逃生。
同年七月,蕭何相國病重,惠帝親往探視,見他臥於床上,時昏時醒,知難以治愈,便問道: “君百年之後,誰可代君為相?”
蕭何強打精神回道: “知臣莫如主。”
一句話使惠帝想起了高祖的遺囑,當即說道: “曹參行嗎?”
蕭何點點頭,說: “陛下用曹參,臣死可無恨了!”
數日後,蕭何病故。
蕭何病故的消息,很快傳到齊國,齊相曹參聞後,吩咐舍人即刻準備行裝,舍人問欲往何處?參道: “我將要入都為相。”
不久,朝使果至,召曹參入都為相,舍人方感參有先見之明,敬佩不已。曹參奉命入都,入謁太後、惠帝,接了相印,入府視事。 曹參、蕭何原共為沛吏,甚為友好,後曹參戰功卓著,但封賞反不及蕭何,為此與何有隙。及參入掌相府,相府屬官頗感不安,私下議論,人員必有大的調動。誰知曹參為相後,一切如故,且明告眾官,一切用人、為政,均依舊章辦事。至此,屬官才漸漸放下心來。數月後,人心已穩,曹參方將屬官中那些好名多事、舞文弄法者一一除去,又將各郡國中年高謹厚,理事認真者補為屬吏。自此,躲入相府,天天歡飲,不理政務。
有些卿大夫以下的官吏,見參不理政事,欲來勸諫,但凡來者,參均請飲酒,一杯接一杯,直至飲醉方才放歸,根本沒有進言的機會。相國喜飲,下屬效之。相府後園與吏舍相接,有時吏屬日飲,飲至暢快時,或歌或舞,聲達室外,而曹參裝作不知。幾名親吏疑參不知,便請參遊後園。參到後園,聞聲賞景,好不自在,遂命左右在園內擺下酒宴,邊飲邊歌,與吏聲相互唱和。這使親吏感到莫名其妙,心感詫意。
曹參之事很快傳到宮中。惠帝因母後專權,躲在宮中借杯之物、房中樂,排遣時日,及問曹參所為,幾乎與自己一般,心道: “難道相國看我年少,故來學我?”
時值曹參之子中大夫曹 纜 來見,惠帝遂對 纜 說: “你回家後,可私下代朕問你父,就說:‘高祖新棄群臣,嗣帝年尚未冠,國事全仗相國,而今相國隻知飲酒,不理政務,如此何以治理天下?’但你不可說此話是我教你問的。”
纜 奉命歸家,見機問其父,不料,曹參聞後大怒,取過案上竹板,將 纜 接於地上,邊打邊說: “天下事豈是你能知的,敢來胡言!”
纜無緣無故挨了一頓板子,心覺委屈,入宮具告惠帝。 翌日朝罷,惠帝召參道: “君為何笞 纜是朕教纜諫君。”
曹參聞後,慌忙免冠伏地,謝罪道: “陛下自感聖明英武,能與高祖相比嗎?” 惠帝見問,自思:自先帝駕崩,母後施威,自己無所事事,真是愧對先帝!遂道: “朕怎能與先帝相比!”
曹參又問: “陛下看臣的才幹,與前相蕭何比,優劣又如何?”
惠帝道: “君似乎趕不上蕭何!”
曹參聞後,道: “陛下所言極是,昔高祖與蕭何定天下,法令已具備、明確,陛下垂拱在朝,臣等能守職奉法,遵循勿失,便算能繼前人,這不就可以了嗎?”
惠帝聞罷,心有所悟,想想現在自己的處境,隻好說: “朕知道了,君且退下吧!”
曹參辭謝而出,仍依舊行事。
曹參如此,呂太後卻心喜得很,行事更加專橫。自高祖駕崩,她力圖將權力攬於呂氏之手。惠帝四年(前191年)十月,惠帝已即位三年,年已二十,但仍未冊封皇後。時,魯元公主有一女,年已十餘歲,呂太後欲將其配於惠帝,結成重親,立為皇後。如此,皇後之位既可不落入他人之手,又可通過外孫女控製惠帝。惠帝明知魯元公主之女本是自己的甥女,甥舅配成夫妻,豈非亂倫。但太後一手遮天,豈能容惠帝抗爭。隻得將錯就錯,與甥女成親,冊立張敖之女為皇後。
曹參等重臣聞知此事,都知太後專橫,何必自尋禍端,遂以此乃宮闈私事,不加勸諫。
惠帝五年(前190年),曹參病故,參前後為相三年,不求革新,但求無過。因當時天下無戰事,百姓還可安居樂業,為此,曹參所為,反得百姓稱頌。人民傳唱道: “蕭何為法,整齊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淨,民以寧一。”
其實,蕭何為相,雖過於恭謹,尚有可讚之處,而到曹參,內有太後專權,外有強敵犯邊,內不革弊,外不防胡,終致釀成內外之患,實無可稱道之處。
曹參病故後,張良、樊噲相繼故去,高祖時重臣在世之人日益減少。為輔佐王室,呂太後廢去了相國之號,設左右二丞相,右丞相用了王陵,左丞相用了陳平,又拜周勃為太尉。
惠帝七年(前188年)八月,惠帝在鬱鬱寡歡中一病不起,不久,駕崩。眾臣入宮哭靈,但見太後幹哭無淚。時張良之子張辟強為侍中,見此情景,往告左丞相陳平道: “太後隻帝一子,今哭而不哀,君知為何?”
陳平道: “究竟為何?”
張辟強道: “帝無壯子,太後懼君等另有他謀,不能專心發喪,故而哭而無淚,今可請拜呂台、呂產為將,分將南北禁軍,如此,太後心安,君等也可脫禍了。”
陳平聞言,覺得有理,於是進宮麵奏太後。太後聞奏,心中果安,遂專心哭子。二十餘日後,將惠帝葬於長安東北,號為安陵。群臣共上廟號,叫作孝惠皇帝。
惠帝駕崩,皇後張氏未出一子,呂太後便將一後宮所生男嬰,抱入宮中,佯稱張氏所生,立為皇帝,號為少帝。少帝年幼,太後便乘機親自臨朝稱製,呂氏權力由此開始。
呂太後稱製後,加緊了向劉氏奪權的步伐,她先後借故殺掉了高祖之子趙幽王友、共王恢及燕王建,遂立周呂侯澤子台為呂王,台弟產為梁王,建成侯釋之子祿為趙王,台子通為燕王,又分封了六個呂姓為列侯。一時呂姓權傾天下。
呂太後八年(前180年)七月,太後崩於未央宮。崩前,她自知已違高祖之約,恐自己死後諸呂被誅,於是告誡呂產、呂祿說: “昔,高祖與大臣相約,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今你等稱王,大臣均不服。我死後,恐其生變。你二人須擁兵衛宮,切勿輕出,就是我出喪時,也不必親送,以免為他人所製。”
呂太後死後,諸呂恐為眾臣所誅,欲謀為亂。丞相陳平,太尉周勃,外連齊王、灌嬰,內用奇計,盡誅諸呂,迎代王劉恒即位,號為文帝。自此,又恢複了劉氏天下。若泉下高祖有靈,也可為之心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