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楚材幾乎是驚愕了,蒙古國一個黃牙童子就能說這番高論,可見蒙古果真是勢不可擋啊。這番高深道理,自己都沒有想通呢,自蒙古占領中都以來三年,我在報恩寺跟隨行秀大師參研佛法,看來是真的出世太遠了。自己的眼光,竟至變成井底之蛙。他又舉杯再敬道:“然則屠城,終究是太過野蠻血腥,兵不愛民,自然也會失道寡助啊。”
“耶律先生,蒙古人屠城確實不算仁義之師,但是也確實有他的道理呀。”說著,蕭遠山舉杯又幹了,把酒杯放下後,也不客氣,幹脆撕了一條雞大腿,兀自啃了起來。耶律楚材,看這小兄弟果真是率性而為,越看越是喜歡。便也拿了一隻雞腿不顧斯文,大嚼起來,心中亢奮,還是這樣痛快,論道喝酒,無拘無束。
“耶律兄,試想,我蒙古隻有人口百萬,又受金國減丁多年,兵甲不過十萬有餘,以十萬兵馬,守天下之城,您想可為不可為?不屠城之,征服之,難道還等著他們再報複自己不成?”蕭遠山把雞腿啃完,擲於桌上,擦擦嘴道,扳了半天的斯文氣象,又被爽朗之氣取代。
“蕭兄弟所言有理,但是守城非要用兵麼?守城以法,治國以法,自然可以用最少的兵來治理國家,何必非要荼毒生靈?”
蕭遠山聽了這話也覺新鮮,問道:“這話還要聽聽,不用兵馬也能治理國家?”
“其實,治國之策,隻要有規矩,就有方圓,隻要有典章,就有秩序,法出必行,無論貧賤,無論富貴,違法者必究其責,何患有人違犯?倘果真天下無論何時何事都有法可依,並有監察之力,則天下何患不太平?百姓安居樂業,仕官學儒知理,則天下大治矣。”
“耶律兄高論,我聽了真似醍醐灌頂,頓覺清明。”蕭遠山心中也暗暗佩服起來。他搶過酒壺,為兩人再次斟滿,酒至杯沿,飄飄預溢,雙手捧杯敬道:“先生這杯算我蕭遠山敬大哥的。”
誰知耶律楚材按住杯子道:“蕭兄弟,你看,杯滿則溢,是不是?”蕭遠山細一看,果然是,無論自己怎麼小心,還是灑出了一些,留在手指之上,涼涼的。
“治國作戰也是如此,酒不能倒滿,一旦倒滿,再倒多少也是無益,必會白白浪費;如果想要多喝,就隻有換杯子了。蒙古國亦是如此啊,如果他們再隻顧征戰,而不思如何治國,便像這小杯裝酒,離灑酒不遠了。”耶律說完,接過酒杯,昂首幹了。
蕭遠山越聽越覺得這話有意思,他在蒙古草原的時候,曾經在草原上負責放牧,一旦有空,就喜歡躺在平坦的草地上看書,看累了,便看天上雲卷雲舒,從書中從生活中悟得了很多的學問。但是與這位先生隻聊了這一會,還真就比讀幾年書都要管用。隻是他這般學問,不知為何不入朝中為官呢?想到這裏便問:“耶律兄,以您這般學問和心胸,怎麼不入朝為官,在成吉思汗的麾下建功立業呢?”
“唉,愚兄本是金人,國家已破,我也早已是方外之人,用我則行孔尼之常道,舍我則樂釋氏之真知,做什麼都行,無可無不可了。方才我所吟之詩也不過是牆上他人所題,隻不過你來了,才與你說這些話,我已對打打殺殺全然厭惡了。蕭遠山順著耶律楚材的手指,果然看見牆上有人用毛筆所題反詩一首。
“我看耶律兄大材實在棄之可惜啊,不若這樣,明日兄弟正有機會晉見成吉思汗,我來引薦你怎麼樣?不知大哥是否願意啊?”
“算了吧,我不願與虎狼為伍,戕害天下百姓,實在不忍為之。我還是回我的報恩寺鑽研佛法,普渡眾生才是。”
“大哥又錯了,你鑽研佛法,終究隻是你一人受益,或者十人百人,最多不過千人。而你若為官為相,是不是可以挽救更多生靈免遭塗炭?果真如此,則天下黎民幸甚啊。”蕭遠山一席話果然意味深長,立意高遠,耶律楚材頓覺自慚形穢,暗中佩服這年輕小兄弟的卓越見識。
沉吟良久,耶律楚材道:“既然兄弟有此盛意,我若再不知進退,便是無趣的很了。倘我果真能在可汗帳前任職,自當勉盡全力,匡扶汗業。”
蕭遠山非常高興,今天又遇到一個好大哥,好老師,聯想這些天來,認了胡突忽大哥、見了嶽安等人、又認識了耶律楚材這等大學問人,似乎自己的黴運已經煙消雲散了呢。
哪知剛想到這裏,便聽樓下馬蹄聲急,人聲大沸,似有數十名軍士奔馳而來,馬蹄聲到了“四方樓”嘎然而止,老板迎客的聲音都帶了顫音:“不知軍爺幾位啊?”
“去去去,什麼他媽的幾位,老子是來找人的。”隻聽一個大漢用帶著蒙古口音的漢話喝道,說罷似乎在掃視一樓大廳。
轉瞬之後,便聽一群人騰騰騰上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