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宋江、盧俊義率軍在宋、遼邊境廝殺,大將呼延灼、秦明,步軍將官楊雄、石秀、焦挺、樊瑞、項充、李袞等人留守海州,輔佐知州張叔夜治理地方,說不盡那智斷公案、鋤強扶弱、彈壓劣紳、剿捕海賊的故事。其時宋江部下賢名遠播,海州大治。
話說海州有七島五河,乃富庶之地,自有行商往來,攜當地產的竹器、水晶、湯溝酒等物產輾轉南北牟利。此行中有個男子江誠,專一販賣當地竹器,近年生意做得順暢,故趁著好年景,一年到頭在外經商,妻蘇氏守家。
蘇氏甚是不賢,獨居無聊,更憑借幾分姿色,勾搭了個風流官人,喚作“雲淮”,就在自家顛倒衣裳。江誠偶歸,蘇氏對他也相待得慢了,少不了臉色、言語、茶飯三樣冷淡。江誠心不在此,也不計較,不幾日又離家遠去矣。時日一長,蘇氏索性大弄起來,大白天就和那人進房幹那話兒。左鄰右舍皆知,隻瞞著江誠一人。
有個街麵上破落戶,喚作郭蟲兒,生得唇紅齒白,又會打趣兒、逗笑兒,專討無聊婦人歡心,也與蘇氏有些意思。起初甜膩膩地逗嘴廝混,然郭蟲兒不事勞作,囊中空空,又不會給蘇氏添置頭上釵釧、身上錦繡,蘇氏新鮮過了,漸漸地也不屑正眼兒覷他。
郭蟲兒卻不肯善罷,見天來蘇氏門首擦蹭,混些吃喝,又覷空在她身上捏弄。蘇氏煩躁,變了麵皮道:“醃臢潑才,你便是個桃裏的蟲子、肉裏的蛆!老娘的眼皮夾也不夾你,兀自來勒掯,一些兒羞恥也不知!”郭蟲兒笑嘻嘻地道:“也不知是誰不知羞恥,白日裏偷漢!”蘇氏大怒,抄擀麵杖要打,郭蟲兒嘻笑著躲,旁人都來看熱鬧。追打得急了,郭蟲兒叫道:“你幹的好事,再打就說與你老公了!”蘇氏一呆,這一杖卻掄不下去。她與江誠雖聚少離多,畢竟是個饒裕之家,倘若江誠一紙休書逐她去了,便是回了娘家也無法做人。故生怕江誠知曉。郭蟲兒見蘇氏發怔,一溜煙跑了。
此後,郭蟲兒見蘇氏心存忌憚,更來得頻了,今日討些碎銀,明日便要登床。蘇氏懼他與江誠道破奸情,不敢不從。忍著惡心侍奉這無賴,心中自我開脫,遮莫貞節被那官人汙了,不差這一個。
這日郭蟲兒又來,見蘇氏竟與往日不同,麵帶喜色。郭蟲兒問:“大娘子喜從何來?”蘇氏笑而不答,將飯菜端來,乃是:湯骨頭乳炊羊、炒蛤蜊、瓠羹、肉餅。郭蟲兒大喜道:“大娘子恁地用心,敢是有用得著小可處?”蘇氏嬌嗔道:“你倒乖覺,猜得正著。”便將出一甕酒,道:“奴奴自釀的羊羔酒,與父親嚐鮮。奈何小女子不便出門,煩請小哥送去河那邊娘家。”郭蟲兒笑道:“我道甚事,原來是跑腿!大娘子吩咐,敢不去?”又看看窗外天色,道:“天色晚了,不妨明日。”蘇氏道:“白晝恐父親不在家。你天黑了去,我爹必留你,不是又一頓酒飯?”此話說到郭蟲兒心坎上了,立即答應,又順手在蘇氏臉上捏了一把,笑嘻嘻道:“隻是舍不得娘子。”
郭蟲兒抱著一甕酒,行至海州城外繡針河邊,天已近黃昏,暑氣漸消,碧落空浮,晴空中似要鑽出星鬥。河岸邊大船已泊,隻有幾艘小船趁著最後一縷日色擺渡。郭蟲兒跳上船,見篷內隻容得十餘名渡客,內中有一相識,乃賭友黎六。郭蟲兒問他:“往何處去?”黎六拍拍身邊一個魚簍答:“適才捕的海蚌,與阿哥去對岸劉三哥家燙酒吃。”郭蟲兒道:“欠那幾貫,早還。”黎六陪笑道:“就還,就還。”
天黑了,艄公搖漿渡河。小船在河麵上緩緩搖擺,篷中的渡客都靜悄悄地,背靠船篷打盹兒。
驀地,船艙內一人猛然跳起,喉嚨“嗬嗬”作響,黑暗中亂抓亂摸,似是與人廝打,眾人驚起,吵吵嚷嚷,黑燈瞎火中亂撞作一團。小船歪斜,艄公急忙點燈,亮處看時,艙內一人倒地,雙眼大瞪,頸子汩汩流血,手腳抽搐,眾人嚇得麵如土色。艄公見狀,也不擺渡了,抖抖索索把船往回劃,要去報官。船未及岸,那人已嗚呼哀哉。
海州城已城門緊閉,艄公等人奔至城牆下,大聲呼喊。其時楊雄、石秀當班,見來了十多名神色倉惶的百姓,便走下城頭來見。一幹人說明案由,二人稟明張叔夜。知州治下,自有通判、察院、錄事等屬官可斷獄訟,但一來此案蹊蹺,二來願作速為民伸冤,張叔夜略忖,責了限期,教楊雄、石秀鞫之。
楊雄、石秀不敢怠慢,著軍士監押渡客。拖船上岸,見艙中一地狼藉,一個年輕後生的屍首直挺挺地橫著,頸上溝壑血湧,似為刀創。渡客指認他是破落戶郭蟲兒。艙中有些雜物,有渡客所攜粗布、米麵、酒甕、竹竿,一袋海蚌翻倒,灑了一地。又搜檢渡客,皆無異樣,惟從黎六懷中搜出小刀一把,上有血跡。黎六驚得臉色煞白,戰戰兢兢道:“是小人的刀,卻怎…怎的有血?”
楊雄冷笑道:“原來沒有,殺了人便有了。”此時其餘渡客擠在一起,避瘟似的躲著黎六。黎六跪在地下流淚磕頭。
黎六欠著郭蟲兒賭債,船上僅有的刀子又著落在他身上,此案似已昭然。石秀卻不則一聲,一雙眼在眾多渡客間掃來掃去。最終令軍卒將渡客全都收監,容待回衙門詳察。一壁廂吩咐人去做幾件事:訪察郭蟲兒抱的那甕酒的來曆,偷覷那些渡客的行止,尋找苦主兒。
燈下,石秀與楊雄計議:“哥哥,這事蹊蹺。那凶人在黑暗中殺郭蟲兒,一擊而斃。待燈亮了,便裝作與眾人一般,此人有備,更工於心計。我觀黎六大不像。再者,郭蟲兒死前一搏,艙中大亂,凶人怎能將刀從容收起?即使收刀,何如棄之河中,豈有坐等公人來搜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