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衝、董平斬將之後,被遼軍團團圍住,二人往中路突圍。前方煙塵翻湧,隻覺四麵八方全是遼軍。忽見遼軍騷動,一彪宋軍殺來,二人趕忙加緊衝殺,迎上前去,見盡是紅旗紅甲,原來是秦明到了。得知秦明已棍斃耶律烽吉,甚為欣喜。隻是副將單廷珪、魏定國失散,生死未卜。然心焦無益,秦明、林衝、董平三股人馬聯騎衝殺,終於突圍,趕上了宋江中軍。
宋軍敗退百裏,天明時逃至白溝河。郭藥師的屬將高勝領了一支常勝軍在此駐紮。高勝瞧見宋軍慘狀,撟舌不下。便教敗軍暫且整頓,自己率軍迎戰。
敗軍一跤坐倒,便覺再也不想起來。大家掙著精神埋鍋造飯,“嘩喇”、“叮當”、“劈啪”聲響成一片,士卒破罐子破摔,吆五喝六,罵罵咧咧,手中劈柴生火,口裏咬著冷饅首,見了能生吃的火腿和大蔥還不忘啃上一口,全無往日的嚴正氣象。官軍沒了正氣與鬥誌,就會淪為匪類。宋江看著心痛,也無可奈何。盧俊義、燕青、朱武點視隊伍,見兵士三個一堆、五個一群,似小兒女般交頭接耳,神色猥瑣。盧俊義心中一動,喚王定六、段景住往軍中打探,有甚妖惑流言,即時報來。
果然,軍中盛傳,清晨見四五小兒身穿紅肚兜在郊外作歌曰:“人負戟,南風吹;坑灰冷,不得歸!”歌聲哀戚。
幾名偏裨圍著王洧坐地,王洧迭著兩個指頭,大談天文:“《天官書》雲:‘火與金合為鑠,為喪,皆不可用事,用兵大敗。’又,某夜觀天象,見七星光華奪目,熒惑出,與金合,火金相克,兵戎險惡,大宋用兵危矣!”
大家聽得一頭霧水,趙端甫問:“何為‘七星’?”王洧正待這一問,雙眼一翻,肅然道:“七星為員官,辰星廟,蠻夷星也。’七星明亮,乃中國之禍。”人又問:“未知童謠主何吉凶?”王洧道:“爾等隻知人事,不識天象。待某解惑來!天生異變,則熒惑星化作小兒作讖語,預示世人。‘人負戟,南風吹’,此乃‘北伐’二字;‘坑灰冷,不得歸’,意即王師敗績,南國將士埋骨他鄉!”眾人紛紛變色,王洧揚起下頦,眯眼斜睨,滿麵得色中混著幾分陰毒與鄙視。此人述說宋軍大敗竟似此事與己毫不相幹,反倒因談天露臉而得意洋洋。
盧俊義已隱在其身後多時,此時再也忍受不住,大喝一聲,揮劍便剁。王洧聞腦後“嗆啷”劍響,大叫:“阿也!”側身躲過,長劍斬進火堆,火星四濺,眾人起身躲避。見盧俊義殺氣駭人,都嚇得呆了。
盧俊義喝罵:“老狗!妖言惑眾,是何居心?”王洧麵色刷白,依舊是那副低眉撅嘴模樣,不發一言,隻是麵上陰氣更重。燕青攀住盧俊義臂膊,勸道:“主人息怒,切莫自相殘殺。或許此人言出無心。”盧俊義道:“置全軍於死地也叫無心?這廝愚蠢自私,你看他適才神色坦然,誣蔑典籍,全然目無家國,這才是你說的‘無心’!”忽見朱武前來,道:“盧統製,公明哥哥教快回。”
盧俊義猜測,朱武離己不遠,即便從宋江處得令,也未必能趕來得如此迅速,他假傳號令,定是在委婉地勸說自己。轉念又想,倘若現在真將王洧這廝殺了,恐怕梁山舊部又得背上“反賊”的罪名。當即強忍怒火,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宋軍用早飯之時,耳聞北邊殺聲震天,人人心中忐忑,不敢則聲。有經驗的將領聽聞“呼嗬、呼嗬”盡是遼人呐喊,心覺不妙,暗自祈求宋軍無事。宋江放心不下,親自去守帳中等待消息。午牌時分,卻帶回了驚人的消息:高勝大敗,遼人乘勢攻陷清城,守將陸宗迪兵敗身死。
宋江正在帳中,忽報劉延慶來訪。宋江慌忙離座迎接,誠惶誠恐道:“有事著小校傳令便是,都統製何必親來?”劉延慶神態倨傲,冷笑道:“適才倒差人了,四處尋你不見,隻好親自來請!”宋江暗想自己並未走遠,怎能“遍尋不著”?忽在劉延慶身後看見王洧一張晦氣臉,心道:“莫非這猢猻弄鬼?”但又不便辯解,道:“有何差遣,請示下。”
劉延慶冷冷地道:“我軍撤退,你怎跑到前麵去了,莫非教本帥殿後?”宋江道:“中軍擁擠,過崖澗後,幾位將軍回殺遼軍,末將協同突圍,是以行得快了些。”王洧“嗤”地一聲冷笑,扭過臉去。劉延慶道:“陣前殺敵乃份內之事,休以此自居。今番再撤,全軍殿後!”宋江唯唯。
王洧神氣活現,道:“遼軍再追,你這些兒招安的殘兵,不得拚個罄盡?”盯住宋江看他窘迫神色。宋江斜眼,見他笑容燦爛,當真是喜從心來。這廝受了盧俊義的氣,絲毫不怒,隻是愈發惱恨宋江。見宋江似乎不為所動,又道:“梁山不是有種嗎?逢著大戰也是全靠說嘴啊!”
宋江隻盼二位趕緊離去,哪知劉延慶麵沉似水,坐著不走。王洧雙目一斜,喃喃道:“武王伐紂,開國立周。微子啟為殷紂之庶兄,封宋地立國,後人以國為姓,乃有‘宋’姓。恁地說,‘宋’姓一脈,有殷紂、武庚,不是昏君,便是逆臣,哈哈,哈哈……”宋江心中怒極,麵上卻不動聲色,訕笑敷衍。王洧放肆了一陣兒,二人終於離去。
王洧甫離劉延慶,小校跑來說都統製有請,一同點視軍卒。王洧心想定是劉延慶適才忘了此節,點兵之後便要作速撤了,也沒多想,隨小校前往。那小校在軍中穿行,七拐八彎,竟走至一個偏僻所在。王洧心道劉延慶在此出恭還是怎的,教某等他?正在詫異,隻覺身後勁風襲來,未及轉身,突覺後頸猛地一痛,暈了過去。
不移時,王洧悠悠醒轉,覺得周身劇痛,忍不住“啊”地一聲叫了出來。睜眼一看,打個寒噤。自己手足被縛,躺在一個黑魆魆的山洞裏,一地亂石,好幾個奇形怪狀的人圍在一旁,想必剛才是被他們摜在地上。剛要戰戰兢兢地爬起,那幾人中的一人開口了:“蠻子,教你動了嗎?”“唰”地一鞭抽在臉上,王洧慘呼倒地,摸著頰上血痕,不敢則聲,心中不住念佛,但求性命無礙。黑暗中瞧見這些人皆髡頂,兩鬢卻長發垂肩,長袍左衽,全是畋獵時代的遼人模樣,隻是麵目花花綠綠似乎塗抹著什麼,黑暗中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