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明白不能這樣沉迷下去。而隨著年齡大起來，每次回家也有越來越多的親戚朋友關心女朋友的話題，審計局裏熱心的同事也經常給立春介紹女朋友，但立春老感覺介紹人的眼光有問題，在自己看來如此不般配的女方，為什麼介紹人還感覺是立春占了大便宜呢。立春後來也明白了自己在介紹人心中的形象，為此，立春不止一次向高中關係最好的小趙同學提起，“你說找個農村的女朋友怎麼樣”。趙同學明白立春的意思，在立春的心底，還殘留著美玲當年溫暖的氣息。幾年來立春也已經明白，城裏的姑娘也沒有幾個長的和畫上一樣，長得和畫上一樣的也不會和自己談朋友。但此時的美玲，已經早為人婦了。
立春大學畢業的那年，有人給美玲介紹了一個對象，小青年也是一表人才，現在廣東的部隊當兵，據說舅舅在縣上一個局裏當副局長，複員後能給他在城裏安排個工作。小夥子也一眼就看上了美玲，如膠似漆不能自拔。兩個月後辦了酒席，美玲就成了軍嫂，丈夫繼續服役，美玲在家和公婆一起住，白天辛勤勞作，夜裏扳著指頭數丈夫複原的日子。等到後來美玲再見到立春時，已經是十七年後初中同學聚會的時候了。
聚會是班裏的老姚發起的，當年班裏上高中的隻有立春自己，還有兩個同學上了中專，其他同學都回家下地幹活了。老姚是班裏頭腦最靈活的人，後來在鄉裏開了工廠，經常和政府及各色人等打交道，這次是立春第一次參加他們的聚會。聚會在鄉裏的中心大街上老姚開的飯店舉行。這本來是以前初中學校的舊址，後來學校撤並，現在的鄉鎮也不叫鄉鎮了，改成了街道辦事處，辦事處在縣城東北5裏地，鄉裏人都抱怨現在辦個事太麻煩，比跑到縣城還遠。老鄉鎮駐地在縣城西15裏，現在到街道辦事處要跑20裏地。立春已經注意到接送小學生的摩托車和三輪車塞滿了中心街道，隨著學齡小孩的減少，以前各村的小學也都合並，一年級的小孩最遠的離學校10裏地，不接受家長怎麼放心。立春感歎當年他們在村裏上小學的美好時光了。
多年沒見，美玲還是那種在人群裏一下就能讓人發現的樣子，不過立春能從美玲的眼神裏看出一種複雜的情緒。在席間，老姚提起孩子明年高考的事情，美玲才知道立春早已經不在審計局，已經去外省的一所大學當老師了。
殷副科長到財務科之後，隔壁和科長一個辦公室的劉麗成了副科長，搬到了立春這邊。老劉後來下海到審計事務所去了。局裏以前有自己辦的審計事務所，後來改製，事務所和機關脫鉤，大部分人選擇回局機關，畢竟是公務員身份，也有像老劉這樣的反其道行之。立春也動搖過，審計局實在難以讓立春擺脫在城市立足的困境。立春也已經用三年的時間通過了五門注會考試，這時，在北京某事務所工作的大學同學給立春打了個電話，立春從局裏辭職去了北京。
立春的同學剛升值為部門副經理，他大學畢業時也是分配到家鄉所在地區，是一個大家爭破頭都想進去的國營酒廠，酒廠已經有上百年曆史，是本省三大著名白酒品牌。當年的工資收入屬於本地前三，立春每月發幾百塊錢工資的時候，酒廠同學已經拿過千的工資了。可惜好景不長，酒廠廠長的位置成為市領導們你來我往爭奪的肥肉，五年的時間換了三任廠長，廠長們也沒有很大的心思思考酒廠的發展大計，倒是每任廠長的辦公室和座駕都比上任更豪華，禁不住各種折騰的廠子最後走到了破產的邊緣，立春的同學在過了兩年好日子後跳槽到一家事務所去了。
在來北京之前，立春同學已經是事務所的副主任，也就是副所長，“所長”的叫法聽起來很不順耳，在從小到大的記憶裏，派出所的所長是名正言順的稱呼，其他所長都有點不倫不類的感覺，所以事務所要麼稱呼主任，要麼稱呼經理，沒人稱呼所長。盡管副主任已經是所裏的幾個高層行列，但脫鉤之後的事務所基本成為私人企業，正主任憑借以前在政府部門的關係和多年積累的業務資源，占有所裏百分之八十的股份，其他幾個副主任，除了有個“副主任”的頭銜，和一般的審計員沒有多大區別。出來單幹呢，一個地級市，企業就那麼多，新成立個事務所也很難搶來多少客戶，所以就跑北京來了。盡管曾經是副主任，但也先從審計員幹起，不過路子比較熟，所以才五年時間，就已經成為部門副經理了。
北京的這家事務所在金融街上，對麵就是證監會的大樓，地理位置得天獨厚，堪稱會計師事務所的最佳選址。和其他地方上的事務所不同，北京的會計師事務所承接更多公司IPO上市審計的業務。想想也是，發行股票需要證監會的審批，金融街上的事務所，應該可以隨時請證監會的人來開個講座，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找金融街的事務所出具審計報告，是所有要在大陸上市和已經上市公司的首選，當然前提是能談好合適的審計費用。休息的間隙，站在辦公室的窗邊，透過玻璃幕牆，俯視金融街上的匆匆人流，不知道裏麵有多少外地公司老總的身影，正帶著幾十人的團隊，駐紮在北京，在證監會門口停留徘徊。想起這些，立春有種飄乎乎如在天上的感覺。
立春住在所裏給提供的集體宿舍，宿舍在遙遠的郊區，地鐵和公交都沒有直達的，各要倒一次，地鐵在路上耗時1小時，到宿舍門口還要20分鍾；公交總共耗時2小時。立春同學租住在公司附近，所裏給部門經理以上級別員工提供每月1500元的租房補貼。給其他員工提供宿舍，無論住不住，都沒有補貼之說。立春同學與別人合租了兩室一廳的單元房，總租金每月4000元，每人租金2000元，有了所裏的補貼，立春同學每月隻需要500元房租。這種情況下，再好的同學關係，也沒法開口提兩個人一起住的事情，其實在立春剛下火車的那晚，立春同學把立春接到自己的住處，立春已經知道他同學現在和女朋友同居著，當晚因為要安排立春，所以女友去閨蜜處擠一張床了。即便沒有女朋友，立春也不會和同學住一起了，畢竟這麼大年紀的老男人，都有自己的隱私。
立春來了後就在同學的部門，也是從審計員做起，先跟著其他的項目經理學習一下的意思。立春在審計局的工作經驗讓立春很快就熟悉了事務所的工作套路。第二年，立春已經可以帶著四五人的小組獨立完成一個項目了。工作也是緊張和辛苦，客戶遍及全國，頭一年裏，立春跟著項目組跑了全國一半的省份，名副其實的空中飛人。
過年回家的時候，和立春家臨牆的村裏的醫生高家三叔聽說立春去過杭州，迫不急待地要和立春分享一下去過杭州的心靈體驗。高三叔是村裏少數幾個去過外地大城市的人，那還是十幾年前有人還稱呼他赤腳醫生的時候。高三叔一直對這個降低身份的稱呼很抵觸。高三叔在四鄰八村也稱得上中醫世家，先祖留下了一本殘缺不全活字印刷版的時珍千金方，據說是古代醫仙李思邈的家傳秘藉。後來李家斷了後，才把祖傳寶典傳給了唯一的徒弟，也就是高三叔的先祖。高三叔的爺爺在鄉親們的傳說中簡直是能讓病人起死回生的活神仙，當然他最拿手的還是治男女不育的秘方，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哪個男人成家兩三年後媳婦的肚子還沒動靜，就一定要趁天黑沒人注意著去請高太爺看病了。
高太爺單獨有一處小院作為醫房，對不育病人，要先按手印畫押，聲明用到的是高家祖傳醫術，不許外傳，要一切聽從安排，禁止向任何人透露診療過程，哪怕是兩口子，對男人說的話不能告訴你媳婦，對女人說的話不能告訴你男人。在望聞問切及服用了一大堆各種秘製藥劑進行調理後，接下來進入關鍵階段，病人夫婦要在高太爺指定的幾天內同房，同房後第二天由高太爺單獨為女方做安胎治療，具體細節沒有人提起過，曾有人無意間透露是在一種迷迷登登的狀態，具體細節也記不得了。高太爺的秘方還是有療效，十對裏麵能有幾對成功懷胎生產。無法受孕的按老太爺的說法是天命注定，醫者也不能違天命。
等到高家三叔接手祖傳秘藉的時候，鄉鎮衛鄉院已經普及，高家三叔也就看看頭痛腦熱的之類的。至於不孕不育，城裏的醫生更不會放過這塊容易賺錢的買賣，廣告鋪天蓋地，每次立春回家，無論是從市裏到縣裏，還是縣裏到鄉裏，汽車座套上都是各種治不孕不育的廣告，什麼無精死精早泄陽萎之類的詞讓人不忍直視。在市裏創全國文明城市的那幾天，這些座套曾被摘下，換上了宣傳文明禮貌的套子，檢查組一走，不孕不育的就回來了。好象全中國人十個有八個不育一樣。高三叔從來沒想重拾爺爺治不孕的衣缽，每年周圍幾個村子的小孩子們都感冒一遍，掛掛吊瓶就已經忙得團團轉了。
高三叔到杭州是參加了縣衛生局組織的浙江桐鄉縣農村醫療學習團，因為縣裏與桐鄉縣結成了友好縣市，所以每年都會互相派一些學習考察團去對方旅遊參觀。高三叔他們用一上午的時間參觀了兩個村衛生室，除了對方跟著的接待人員，其他人說的當地話大家都聽不懂，所以剩下的兩天時間就是去杭州旅遊了。村裏每個人都見過高三叔滔滔不絕講杭州的場景。有了電視之後，新聞聯播後的天氣預報，高三叔也一定要等到預報員播完杭州的天氣後才把電視讓給急著看動畫片的小孩子們。高三叔很興奮發現立春這個能在杭州話題上可以暢談的知音，又開始回顧起西湖斷橋白娘子金山寺老法海。但立春對杭州實在沒有可談的，連西湖都幾乎沒去過，高三叔很失落，有些懷疑立春真去過杭州？去過杭州的連西湖都知不道？甚至認為立春是不屑與自己聊天，從北京回來的人，看不起鄉下人了。
高三叔走後，母親責怪立春不該冷落高三叔，父親也很生氣，說了一句讓立春哭笑不得的話“我就不信你去去過杭州沒去過西湖”。立春無法對家裏人解釋他的工作狀態。無論哪個城市，他們待的地方都是從夜裏住宿的酒店到白天審計的公司，絕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參觀什麼景點，所以任何城市留給立春的記憶都是一樣的。如果說杭州有什麼特別的印象，是因為坐的晚上十點的航班，有人提議利用去機場前的一個小時時間到西湖邊看看。立春見到了夜色裏波濤湧動黑黝黝的西湖，用手捧起湖水聞了下，有一股淡淡的水草的腥臭。夜幕中的西湖一角和村子西南邊的灣塘沒太大區別，不過多了遠處岸邊的點點燈影。
不到一年，立春就體會到了這個行業把女人當男人使把男人當牲口使的生存現狀。好在立春有同學做的榜樣，在很快成為項目經理之後立春感覺離自己想像的生活更進了一步。全國各地跑來跑去的勞累，辦公室半夜十二點趕報告的疲倦，早晚地鐵上被擠壓的窒息，都給了立春加倍工作的動力。立春的同學已經在天通苑買了套兩室一小廳的二手房，簡單出了一下新，打算明年就結婚了。聽到同學的好消息，立春才又想起回家怎麼向爹娘交待兒媳婦的問題。雖然已經快三十了，但立春並沒有直正交過女朋友，和美玲的感情，立春認為應該屬於象小孩過家家遊戲。隻是在學著模仿大人的行為，不是真正的愛情。
正在立春發愁的時候，同屋下鋪的大李很神秘地給立春指了一條出路。大李是吉林的，在打電話回老家的時候，讓家裏人準備接待一起回家的女朋友。立春還詫異老李什麼時候神鬼不覺地談女朋友了。兩個人在一間不足8平米臥室的上下鋪，幾乎沒有什麼秘密，電腦裏收藏的壓箱底的日本歐美各種動作片都已經共享。甚至有時候半夜醒來能感覺到床鋪有節奏的輕輕晃動。
大李告訴立春小區有一家婚介所，除了婚介業務，還推出了“領個女友回家過年”的女友出租業務。立春很不相信，這也能行？大李說你out了，出租女友又不是出租****，專門為解決大齡單身男女回家麵對的連八竿子打不著的人都會問的“男女朋友問題”。立春問會有女的願意做這個？大李說連妓女都有人做，這麼正當的職業為什麼沒人做。立春問合法嗎，大李說又不是************吸毒販毒，怎麼會不合法？大李又補充說現在都有健身會所光明正大地推出女性戴著手套給男人做****按摩的“根浴”服務了，租個女友和家裏雇個保姆打掃衛生從本質上也沒什麼區別吧。立春還想和大李深入探討該業務所涉及到的倫理道德問題，大李因為急著要去接租來的女友去坐火車，就說有你自己到婚介所看看吧。
婚介所在小區外麵商業街的一溜門麵房中，這個小區曾經是北京最大的經濟適用房小區，現在已經人員混雜，可以看到小區裏停著不少奔馳、凱迪拉克等很多立春也不認識的豪車，也有像立春這樣大量的外地來京人員租住的房子。門麵房以小飯館居多，其次是房屋中介，因為小區配套有一家大型超市，所以賣日常用品的小商店倒是不多。婚介所有好幾家，因為有很多和立春一樣大齡單身又沒有時間自己去找男女朋友的客戶。經過了三家婚介所，立春在第四家的門口看到有不少年輕人，門口的燈箱和LED屏上很晃眼的寫著“帶個女友回家過年”的口號。趁著等待的時間，立春翻著看店裏的宣傳材料，看店裏的描述，立春馬上想到了解放前江姐和彭詠梧假扮夫妻掩護地下黨工作的情節。
因為是正規的婚介機構，店裏要求男女雙方必須提供真實的身份信息和婚姻狀況，並與公安和民政機關聯網進行查驗；在三方簽訂的合同上，申明女方隻提供在男方家人麵前假扮女友的服務，在其他時間男方必須保持與女方的法定安全距離。婚介所向男女雙方收取中介費，並代收由男方支付給女方的租賃費，當麵交付給女方。女方在提供服務過程中的一切必要開支（飲食、住宿、交通等）由男方提供。女方因假扮女友身份從男方家人處獲得的一切財物都必須歸還男方。男女雙方不得有違背對方意願的非法行為，任何一方都可以向110報警製止對方的非法侵犯。婚介所隻對中介行為負責，對雙方發生的除合同規定之外的任何行為不承擔責任。雖然廣告是“帶個女友回家過年”，但也提供“帶個男友回家過年”的服務，隻是沒見到來谘詢的女顧客。立春感覺很靠譜。在仔細考慮了兩天之後，和一位來自湖南的女孩簽了合同。
女友小易25歲，在北京一所大學上研究生，明年就要畢業，現在正在寫畢業論文和海投簡曆，因為想留在北京工作，所以投出去的簡曆大多石沉大海，加上論文正進行到最艱難的階段，沒有什麼心思回家過年，就和家裏說不回去了，在學校做實驗呢。假扮女友也是想趁假期徹底放鬆放鬆，另外一個沒有說的原因是前男友在出國剛剛半年後就和她提出了分手，現在是個徹底的自由人。否則25歲的女孩也很少不在談著戀愛的。
立春對小易的情況很滿意，想到這些，立春有點嘲笑自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人家就是來假冒女友的，又不是真和你談朋友，有什麼滿意不滿意的，五天結束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互不相幹。立春為自己“想太多了”感到好笑。實際上，立春心裏反而覺得自己有點配不上這個假冒女友，自己才成人本科畢業，人家都快研究生畢業了。小易似乎察覺出了立春的心思，笑著說讓立春把自己當作是大學同學，或者是任何一個中學同學、小學同學，在家人麵前以女友相待，在其他時間就以同學相待。立春立馬想到了美玲，權當把小易當成美玲吧，大學裏的女同學立春也沒有能攀得上的。立春就說我有個初中同學名字是張美玲，我在父母麵前就說你叫小玲吧，相處起來不太尷尬，更自然些。小易說很巧啊，我的小名就叫玲玲，很愉快的接受了小玲這個稱呼。
立春的家人用不同方式表達了對小玲的十二分滿意，慈眉善目，又白又俊。一看就是個孝順的兒媳婦。脾氣好如今已成為農村裏的公婆對未來媳婦的唯一要求，這些年村裏見的太多惡媳婦虐待老人的事情。能讓公婆住在破舊的老宅子裏吃上口熱飯的還算孝順。把癱瘓的婆婆扔在四處漏風的窩棚裏冬天一點熱氣沒有的不太少數。從內心不可言傳的意思來看，這些媳婦是盼望著公婆們能不用自己動手快點悄無聲息的死掉。所以老不死的是媳婦常掛在口頭的對公婆的代稱。至於那些公婆們還處在盛年的媳婦，則三天兩頭的罵街是家常便飯，最下流無恥肮髒色情的詞句都可以在眾目睽睽青天白日下用到公婆身上。隻是挨點罵還好，動手抄家夥的也不是少數，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某村的媳婦和公公打作一團，一口把公公的一隻****給咬爆了。雖說一隻巴掌拍不響，但在尊老愛幼君親夫師的傳統認識裏，作為晚輩的這些惡行自然不為長輩所容忍。而幾十年河東河西，立春父母輩的婆婆們，在自已當媳婦時還處在婆婆當家的社會，輪到自已當婆婆時又趕上了媳婦當家的年代，三十年的媳婦白熬了，可算得上中國最慘的一代婦女。所以公婆相媳婦，孝順脾氣好成了關乎自己人生後半段的是否幸福的首要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