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神往簾帳後麵望去,眾宮婢擁著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出來,身著孔雀圖案的菊色寬襟長褂,髻插鳳凰展翅的點翠金釵,雖不是丹鳳吊眉梢,但居高臨下的逼迫之氣已是銳不可擋。隻是,銳利得有些單薄,明快有餘,厚重不足。我凝神觀賞,竟有些呆了,腦子裏胡思亂想,腳底下亂了方寸,竟步步朝簾帳靠近。
“站住,還不快跪下行禮!”
不知是誰唬了我一聲,我兩腿一軟,竟驚了一身汗出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奴婢,奴婢,奴婢叩見娘娘。”我習慣地稱呼她娘娘,而不是太子妃,因為我初見她之時,她就命我這樣叫她。濃妝豔抹、華衣錦服之下,我依然認得她,雖然此刻美豔高貴,卻不及那日在木園,素衣羅裙來得清秀宛然。沒想到,她竟是太子正妃,這究竟是我的造化,還是她的冤孽。
太子妃抬抬手,讓我起來,之後有宮婢將簾帳拉起,我方才看清楚她眾目睽睽之下的模樣,我正莫名地沾沾自喜,她淩厲的眼神立刻告訴我,拉起簾帳,不是讓我看她,而是她想看清楚我。我“受寵若驚”地把頭低下,又開始瑟瑟發抖。
“你怕本宮?”太子妃在我身邊駐足。
“奴婢不敢。”我努力回憶著娘教過我的那幾句救命的話,挑了一句自己認為最合適的趕緊說出來。
“那就是不怕了?”太子妃的聲音裏竟然有嗤笑的語氣。
“怕,奴婢怕。”我知道自己中了套,忙於補救,卻已說多錯多了。雖沒有刻意用哭腔,但我的聲音已經有些許哽咽了,害怕,倒不僅僅因為她位高權重,而是因為陌生。離開木園半日而已,太子宮與木園也隻不消半個時辰的距離,我卻有恍如隔世之感,這裏的人我看不懂,我也不願被人看,這裏的話也聽不懂,縱然聽懂也回不好,更甚至,連空氣都變得陌生。陌生,所以害怕。
這時,外麵突然躁動起來,我幾乎可以聽見亂糟糟的腳步聲。“太子妃,玉昌公主駕到了。”一個小宮女忙慌不迭地衝進來,如臨大敵似的。她穿著粉色宮衣,像是之前我看見扇人巴掌的那個。
太子妃臉色一凜,示意讓我退到一邊。我剛要挪動腳步,就感覺背後被人一推,趔趄著撞向那個粉衣宮女。她狠狠地瞪我一眼,十分氣惱的樣子,隻是硬忍著沒有發作。
“玉昌公主怎麼這麼莽撞,是不是老眼昏花,連路也看不清了。”太子妃也不行禮,這樣諷刺的話說出來,足見兩人的關係實在不好。聽她這意思,撞到我的人就是玉昌公主了,我偷看一眼,很奇怪她為什麼要梳這樣一個發髻,從額際開始沿著臉頰往下挽了一個大彎,將左側整個臉頰遮住了大半,雖然華麗卻一點也不自然。
“好狗不擋道,主子無能,教出來的奴才也隻會討人嫌。”玉昌公主被激得臉色蒼白,狠狠盯著我,以牙還牙對太子妃一頓奚落。
“玉昌公主來這兒,就是為了跟本宮吵架的嗎!”太子妃怒目而視,一個轉臉將右側高髻邊角處插著的夜明珠釵顯露在前。
“好啊,果然是在你這裏!”玉昌公主怒目圓睜,伸手直指向太子妃的頭頂。“這夜明珠釵原是外藩使節贈於本宮的,怎麼跑到你的頭上去了!”
“這夜明珠釵是哈圖使節洛其阿大人麵贈於本宮的,自然是在本宮的頭上。”太子妃氣定神閑,伸手輕輕撫摩釵上的珠子。
“胡說!洛其阿大人拜見皇兄時,親口說出要將哈圖第一巧匠葛紮所製的珠釵贈於大長公主,也就是本宮,此話有皇兄為證,你休想否認!”
“洛其阿大人所言又非聖旨,隻是表述心意而已,說不定他改變了主意,突然決定將珠釵贈於本宮,也未可知啊。洛大人又不是本國臣民,難道父皇還會追問他一個欺君之罪不成?”
“誰會相信好端端的,洛大人就改了主意?”玉昌公主把頭一揚,“我聽說昨日你在洛其阿大人麵前巧言吝嗇、輕佻諂媚,又暗示洛大人,你正為太後生辰送賀禮之事煩憂,更將太後鍾愛夜明珠之事直言不諱,”玉昌公主略做停頓,目光突然淩厲起來,“太後理佛,洛大人求見不成之事眾人皆知,你分明是借用太後之名,索珠釵謀私利!”
“這些不過是你道聽途說,斷章取義,”太子妃並不慌張,更似乎早有應對之策,“本宮的確提過太後生辰之事,但洛大人並非因此才將珠釵相贈。再者,公主既然消息靈通,難道不知道,這枚珠釵,是在今日清晨才送到太子宮的嗎?”我心中不解,今晨送來的,就有不同嗎?太子妃見玉昌公主沒有罷休的意思,便繼續說到,“本宮這裏也聽說了一件事,昨日公主曾在雲擺軒設茶宴款待洛其阿大人,當時公主的發型與今日無異,洛大人見公主行為端莊、氣質高貴,頗為仰慕,便命隨行的畫師朗布為公主畫像。畫師提議公主折花而抱,更添嬌媚,於是婢女秀心折菊一支,遞於公主。誰知雜枝未淨,竟將公主的挽發挑起……”太子妃說著,走到玉昌公主身邊,眼睛緊盯著公主臉頰邊的大挽髻,“難道公主與夜明珠釵失之交臂,不會是因為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