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機關算盡難為恨(下)(1 / 2)

轉眼到了十二月,桂花的香氣已被冬雪的味道覆蓋,錦繡殿形同空置,煙霞殿客似雲來,皇宮也是隻顧新人笑,莫管舊人哭的地方,我陪著太子妃忙於迎新歲的宮宴,無論是文秀公主的出嫁,還是紀雙木在煙霞殿的生活,都因無暇顧及而漸漸淡忘了。

“快看,長安王世子來了。”旁邊的宮婢興奮地拽住我的袖子。

我還算理智地拉開她的手,“又不是皇上來了,這麼興奮做什麼?”我邊說邊轉頭看去,這才明白這丫頭笑得如此花枝亂顫是為何故。這長安王世子確實比別的皇子親王長得好些,倒不是說相貌俊秀麵如貫玉,隻是氣度風範更顯穩重沉著,舉手投足更覺成熟高貴,皮膚微黑透著剛強之氣,目光炯炯有神似有大將之風,步伐有節可見其胸有城府,舉止幹淨利落足見其心有溝壑,比一般的王孫公子自是多了幾分內涵。不過聽說長安王世子今年已二十八了,自然比年輕皇子要穩重一些。我看他進了禦隆軒,目光自然也收了回來,這才發現身邊的宮婢還在癡望世子的背影,盡管那背影早已看不見了。

宴會大概持續了一個多時辰,皇上前陣著涼,小恙未愈,早早就回寢宮歇息去了,剩下的人胡亂吃喝了一陣,也紛紛散了,幾個略微喝多了的,由等在門外的內侍扶上馬車,送回各宮各院各府去。安國郡主也來了,不過退得極早,幾乎是與皇上一同退席的。皇上退席後,太子變成了宴會的主人,一直等到眾人散盡,才由蒲妃扶著從裏麵出來,上了馬車回太子宮去。太子妃是最後一個走的,精致的妝容已難掩倦意,我心疼地上去攙扶著,感覺她的身子比以往的都要沉。

這一夜,太子妃恩許我不陪夜,我實在是累壞了,回到乾安居的寢房裏倒頭便睡。子時,我從酣睡中轉醒,出去小解了一下,回來後竟然沒有了睡意,翻來覆去始終未能靜下心來,便想到偷偷溜去竹沁園看月下雪景。天很冷,我選了件銀灰色的絨毛披風裹住身體,哆哆嗦嗦地準備開門。這時隻聽吱呀一聲,隔壁的門被推開了。我一時縮回手,捅破窗戶紙往外看,竟然看到紙鳶裹了件雪白的絨毛披風也偷偷溜了出去。

我一時好奇,偷偷跟在紙鳶後麵,跟著她穿過回廊,穿過竹沁園的石子路,走偏門出太子宮,繞過已經看不見荷花的荷花池,然後沿著一條隱蔽的小路悄悄前行。粗壯相連的廊柱,錯落有致的山石,九曲十八彎的幽徑,一路掩護著我。最後,紙鳶竟走到木園前的一片竹林子深處。我沒有跟進去,而是躲在木園的圍牆底下,雜草濃密的地方,遠遠地看著。我知道普通人沒事是不會太靠近木園的,更不要說是挨著木園的圍牆了。

稀薄的月光將紙鳶照出一個模糊的影子,她來回踱步,似乎是在等人。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工夫,又有一個人影落在竹林中,由遠及近。紙鳶停住了煩躁的腳步,靜靜佇立。這幅畫麵我似曾相識,就在兩年前,也是寒冬臘月的夜裏,一個年輕宮婢身裹雪白的絨毛披風,倚靠在竹枝邊翹首期盼,卻隻盼來宮內禁軍,和殘酷的刑責。而在今夜,一切都像是兩年前那個夜晚序幕的重演。穿過竹林的風嗚嗚的響聲慢慢掀開黑色的幕簾,月光漸漸傾斜,如影隨形,暗色籠罩的麵龐被一點一點照亮。

我用手撐著沙石地,伸長脖子想看清那人的模樣,卻稍一用力就被鋒利的石片子割傷了手掌。我忍著沒叫出聲,身體卻早已失去平衡往一邊傾斜。眼看就要撲出草叢去了,我趕緊一屁股坐在地上,管它生疼得厲害,先用草叢遮擋住身體再說。不過也許是老天爺要懲罰我偷窺的行為,紙鳶他們還是聽到了植株被壓斷的聲音,還有戚戚梭梭衣服在草叢堆裏蹭來蹭去的動靜。那個前來約會的陌生人瞬間轉過身去背對著我的方向,紙鳶則開始慢慢往這邊走過來。漸漸地,她離我隻有一兩丈遠的距離了,野草在風中隨意搖擺,隨時可能將我暴露,我甚至以為紙鳶已經看到我了,隻是不想打草驚蛇,才故意慢慢靠近。我的心揪起來,正想著是不是要隨手拾一塊石頭扔過去嚇跑她再說,這時,一陣幽怨淒楚的哀號聲突然從木園裏飄出來,像一條冷鞭打在我們身上,頓時都停住了手腳。我摸向石頭的手正是雞爪的模樣,紙鳶邁出的腳步停在那兒,單腳獨立的姿勢在風中尤顯搖擺之態。哀號聲消散後,紙鳶顫悠悠地將提起的腳踩在地上,稍用了用力,見地麵硬實,便繼續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我忍不住開始往後蜷縮身體,手心裏攥著石頭,猶豫著要不要現在就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