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身重新走回到她的麵前,輕輕一笑說,“是的,我愧疚,”我平靜的回答將她那一記聰明的反問輕輕擋開,如願以償地看見她眼中的驚訝和彷徨,我不想給她難堪,但我更不想放任紀雙木把輕輕附著在身的謊言的外衣變成一撕去便會血肉模糊的皮肉,何況我說的也並非不是實話,“月滿則虧,登高必跌重,若非有人扶其登高,其怎會跌重。”
話音一落,紀雙木不禁倒吸一口冷氣,迅速轉過身去背對著我,身體微微地發抖,用極輕的聲音喃喃自語著,“郡主隻是給了她更好的舞譜而已……”
“都一樣,”我挪開視線,朝著白綾飛舞的方向靜靜遙望,“你們的扶助,讓她膨脹了膽量和欲望,或許她是自作孽,或許是被人利用,但開始的源頭,是我們賜予她的被激起的欲望。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對錯都已經不重要了。很多秘密會像石頭一樣沉入大海,死去的人是石頭,皇宮是大海。”我說完,轉身離開。其實我並不確定自己了解了真相,但我很清楚,有些人絕不能用無辜來形容。
清明到了,細雨紛飛,滴落點點哀愁。皇上的詔書終於下了,鄭氏君怡被正式冊封為皇後,統領後宮。冊封大典過後,皇後站在新寢宮的窗戶邊,打開窗戶,伸手接住輕輕落下的綿綿雨絲。“替本宮送份大禮給謐妃,告訴她,本宮會保她和韓冬青太平的。”
“是,”我應著,然後問,“娘娘真的肯定是謐妃的功勞,她真有那麼大本事?”
“皇上沒有理由不給本宮皇後之位,所需的隻是時間,唯一的變數,就是謐妃,”皇後拿帕子抹著濕漉漉的手,毫不吝嗇地誇讚謐妃,“她能給皇上一個理由廢掉嚴秀逸,就一定也能給皇上一個理由廢掉本宮,反過來,能阻止皇上廢掉本宮的,也是她。”
“韓冬青和謐妃……”小順子鬼祟地說,“娘娘是早就看穿她們了嗎?”
“從本宮查到他的那天起,本宮就差不多看穿了,今天的事,不過是一個驗證罷了,”皇後走到寢宮中央,慢慢轉著圈子欣賞華麗的陳設,“韓冬青是絕沒有本事說服皇上冊立本宮為後的,但是謐妃可以,可是謐妃是不可能幫本宮的,所以她幫的,隻能是韓冬青。”
“哦……”小順子迫不及待地作恍然大悟狀,“怪不得娘娘讓劉福海暫停調查韓冬青,原來是早有準備,不想打草驚蛇。”
“本宮是想留著韓冬青,但這樣的用法也是意料之外,他與先帝中毒一案的瓜葛就算是老天憑空送給本宮的一注籌碼吧。”皇後露著得意的笑臉,那種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的驚喜在她臉上暴露無遺。
“那娘娘原先的打算是……”小順子也皺起眉頭,看來他知道的也不比我多。
“沒什麼原先的打算,隻是覺得這樣醫術高明的人,留下比除去要好,士兵不會挑敵人來殺,大夫不會挑病人來醫,本宮也不會挑殺手鐧來用。”皇後輕飄飄地說著,走到小順子身邊,從他捧著的一簇牡丹中挑選了一株開得最豔的,拿剪刀折斷了,插到高高盤起的發髻上,“太後曾經告誡過本宮,不要相信有一天敵人會不再是敵人,但一定要相信沒有誰可以一生隻有一個敵人,在皇宮這個地方,朋友未必能並肩作戰,並肩作戰的也未必是朋友。”皇後說著,開始揮舞著鑲了金邊的衣袖,耀眼的光線劃出屬於她的世界,“皇宮太大了,女人之間的鬥爭根本就無從避免而且也永遠不會終結。縱然今日,本宮成了皇後,這所有的一切,也不過才剛剛開始。”
夜深了,我躺在嶄新的床榻上久久未能入眠。這是我睡過的最軟和,最溫暖,最舒服的床榻,這也是我最困惑,最慌亂,最疲倦的一夜。鄭君怡做了皇後,這是她想了二十年終於成真的夢,這是我從不敢想卻忽然而至的事實。兩年多前,我在木園陪伴被尊貴踐踏過的失敗者,今天,我在中宮陪伴被尊貴托舉著的勝利者,不過就是從皇宮的西邊走到了東邊,卻是從權寵的地獄走進了天堂,從靈魂的自由走向了禁錮。皇宮就是一個禁錮,它禁錮皇權的貪戀,所以予藍的血染紅了東宮,它禁錮純真的愛戀,所以文秀的淚弄濕了嫁衣,它禁錮血緣的依戀,所以冬暖的仇沉在了湖底,它禁錮私密的暗戀,所以皇後的痛葬沒了菊花,它禁錮無度的迷戀,所以霜霜的美化成了白綾。
深宮不生情,戀字亦無心,斷愫層層連,難敵步步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