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冬青走了,我扶著太子妃靠在厚厚的枕頭上休息,小順子開始收拾滿地的碎片。骨碌碌的聲響吸引了我,我看見肖玉華塞給我的小葫蘆從櫃子底下滾出來。昨夜皇貴妃撕了紙卷,小葫蘆也不知去了哪裏,現在倒是被小順子給掃出來了。
我拾起小葫蘆,在手中轉著,紙卷已經取出,它成了純粹而廉價的飾物。我觸摸著它飽滿而小巧的圓弧,忽然間,腦海中閃現過幾個看似毫不相幹的畫麵,還有一些我聽到過的從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來的話。刹那間,那個曾經被我忽略的可怕的念頭重新湧上心來。
這時,紙鳶回來了,她說小玄子已經帶著三尺白綾到了靜祿院,要齊霜霜自縊殉葬。
皇貴妃一時沉默了,手指點著桌麵劃著沒有規律的弧線,眼珠子轉動著好像被什麼問題困擾著,眉頭一皺一展似乎既要放開什麼又不知不覺地要去追究,“搭建雲台縱然是齊霜霜之意卻肯定是先帝之令,雲台倒塌本就非尋常小事,何況還牽連到先帝駕崩舉國哀喪,茲事體大而齊霜霜又深受連累,難道她就沒有什麼說法,就沒有一點的懷疑?”皇貴妃目光一凜,“還是有懷疑,也已經被人堵住了嘴。”
紙鳶聽到這話,二話不說就跪地請罪,“奴婢慚愧,奴婢沒能完成娘娘的托付。”
皇貴妃一時怔住,“你這話又怎麼說?”
紙鳶臉色一沉,緩緩道來,“其實齊霜霜並不完全信任奴婢,冊封驪妃之前,倒還親奴婢多一些,可不知奴婢哪裏出了紕漏,冊封驪妃的詔書下了之後,齊霜霜對奴婢漸漸疏遠起來,搭建雲台,排演新舞,奴婢所知與他人所知並無半點不同,雲台坍塌,先帝重傷,個中細節奴婢完全無法參透,以至於麵對娘娘所問,奴婢實在無言以對。”
“看來是本宮小看她了,”皇貴妃徒然失了興致,懶懶地換了個姿勢,捋著垂掛在紗裙外的柿子紅的絛子,一邊擺擺手說,“算了,反正大局已定,就讓她這麼上路吧。”
紙鳶沒再說什麼,給皇貴妃磕了頭,然後起身靜靜地退到一旁侍立著。我偷偷看著她,她剛才的回話讓我心中的念頭愈加強烈。冊封驪妃之後開始的疏遠……冊封驪妃之後……我在腦海中將某一幅畫麵定格,一種無名的衝動在我的心中膨脹。
我好不容易得了空,飛奔著往靜祿院去,最終隻看到在空蕩蕩的殿堂中飄揚的白綾和齊霜霜懸掛在屋頂的冰冷的身體。她白色的宮裙沒了粉紅的顏色,蒼白的臉沒了胭脂的潤色,僵硬的身體沒了靈動飛舞的姿色,一切的美麗都隨著靈魂的散去而徹底散盡。她就是齊霜霜,從來不是樊如玥。
小玄子帶著人來,把齊霜霜的屍體弄下來抬走了,這時我就站在殿門口的台階上,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微薄的惋惜和憐憫讓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無情的人。我從未真正地期待她能活著,可是她走了,我滿腹的猜疑就無法得到求證。我慢慢蜷起身子,抱著膝蓋坐在冰冷的石階上,腦海中過濾著零散的畫麵和聲音,我不知是該將它們記住還是遺忘。
啪嗒,啪嗒,啪嗒……熟悉的腳步聲打斷我的思緒,我看見鵝黃的裙擺在我低垂的眼角下飄動,我的心又不得安寧起來,好不容易在臉上擺出平靜的表情然後鎮定地抬起頭,果然就看見了紀雙木那張沒有瑕疵的臉。
“你來做什麼?”我還是沒有將聲音中的懷疑徹底消去,但無所謂了,我們早已無法徹底坦誠。
“我來送送她。”紀雙木並沒有躲開我的目光,很平靜地回答著我的問題。
“是因為愧疚嗎?”我顫抖著問出聲。
“我沒什麼好愧疚的。”紀雙木答得幹脆,我卻在她眼裏看到了一閃而過的猶疑。
我沒有再說話,突然伸出腿狠狠踹了紀雙木一腳,她吃痛忍不住叫喚出聲,蹲下身去。我又趕緊扶住她,攬住她的腰,把手中的帕子塞進她的腰帶。完成了這一連串的動作後,我失笑,原來竟然這麼簡單。紀雙木的身體突然開始瑟瑟發抖,她愕然地看著我,我看見她眼中的猶疑漸漸變成了恐懼。
“果然是這樣,賦娉宮裏賀酈妃,你們郡主也對齊霜霜幹過這個吧?”我突然就這麼問她,陰森地笑著看進她的眼睛裏,連我自己都感覺毛骨悚然了。我感覺著她發抖的身體,看著她眼中的恐懼又變成了逃避,我終於放開她站起身,轉身往台階下走。我終究還是不忍心逼她。
“你敢用這個問題問你自己嗎?”紀雙木叫住我,“你也來了,你也愧疚嗎?”紀雙木的話總能把我急於離去的腳步纏住,我放過了她,她卻不肯放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