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裏希猶自不知她內心已經波濤翻湧,還用眼神詢問她哭夠了沒。
羅西亞已經完全無語了,看著河對岸的人,隻覺丟人,臉頰通紅,轉身就走。
海因裏希走不快,隻好邁大步子,跟在她身後。
急匆匆的走了一小段路,河岸邊吹來一陣夏風,涼涼的,直撲腦門,也讓她漸漸清醒了下來。
都已經那麼大年紀了,小情緒也持續不了多少時間,很快就能被理智帶回來。她抬手碰碰臉,感覺熱度還在,眼眶也腫了起來,不由懊惱。轉過身一看,海因裏希就在她身後不緊不慢的走著,好以整暇。
離家門就不遠了,現在也做不了什麼掩飾,就她這幅模樣,估計隻能回去接受梅莎姨母的一頓嘲笑了。
路上遇到了幾個鄰居,羅西亞都不敢抬頭打招呼,兩人一前一後到了家門口,她抬手敲了敲門,裏麵立刻傳出來一個稚嫩的聲音。
“等等,等等,等等,我來了……”
孩子特有的稚嫩童音從門後傳來,海因裏希臉上有了點微妙的變化,但不等他多想什麼,門就開了,一個穿著一身粉的小姑娘俏生生的立在門口,小胳膊小腿,充其量有三歲。
“教母好!”她露出一個甜膩膩的微笑,然後大眼睛瞄到後麵,有點疑惑:“誰呢,沒見過。”
羅西亞禁不住笑起來,蹲下身問她:“對,露露你沒見過,那你猜猜他是誰?”
“壞人。”她毫不猶豫的開口。
兩人俱是一愣。
“為什麼?”
“因為教母哭了,被欺負了。”她理直氣壯地解釋。
羅西亞忍不住又笑,伸手揉揉她的小腦袋,站起身來。
“她是依蘭娜的女兒,昨天才來做客,依蘭娜你還記得吧,在哈爾科夫那個護士。”
海因裏希臉上呈現出一瞬間的呆滯,然後迅速恢複了平靜,不過羅西亞已經看出來這貨是想不起來了。
這時,門後又走出來一個人,是皮諾。
這家夥已經長成了少年,十幾歲的年紀,個頭竄的比她還高。看見海因裏希,他臉上變得更加呆滯。
“不洗手的海因裏希哥哥?”
“……”
“……”
兩人無言的那一瞬,他已經迅速掛上了招牌微笑,伸手提起露露小丫頭的後衣領,直接拎到裏麵,讓開道路:“快進來吧,姐姐,你午飯都沒吃,姨母都擔心了。”
羅西亞笑:“一頓飯不吃就擔心,我有這麼脆弱嗎?”
皮諾故意誇張的瞄瞄她的眼:“是,姐姐你一點也不脆弱,眼睛都是在河邊被風吹的。”、
……
羅西亞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絲尷尬難堪,她伸出手,張牙舞爪的撲過去:“好你個臭小子,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皮諾立即提著露露往屋裏狂奔,小丫頭頓覺空中飛人超級刺激,在院中留下一串串刺耳的尖叫,羅西亞已化身為狼追了過去,空留海因裏希在門口站著。
別墅兩邊都種著不少矢車菊,在風裏飄著淡淡的香味。他微微一笑,抬起腳步要往裏麵走,客廳裏卻又走出個人。
“兄弟!”佐貝特站在他對麵,衝他微笑:“你回來了!”
海因裏希頓了一下,又繼續向前走去,走到跟前,兩人擁抱在一起。
他是真的瘦到了令人心驚的地步,跟身形差不多的佐貝特站在一起,完全遮不住。而佐貝特手下的觸感也硬邦邦的,全是骨頭。
兩人無言一刻,卻都是一笑。
為那些黑暗的歲月已經走過。
客廳裏因為露露的緣故,早已經鬧騰的不像樣,依蘭娜對自己的女兒是無比頭疼,她這次來這裏也是想讓羅西亞好好管管,可惜羅西亞平時人忙,今天難得沒有工作,偏偏又出去了。
皮諾本身就還是個大孩子,梅莎姨母又喜歡孩子鬧騰,小丫頭反而比在家裏還能折騰了。她滿客廳的追著女兒,追到門口,卻見女兒一頭撞上兩條長腿,瞬間暈頭轉向。
依蘭娜一驚,一手揪住露露,再抬頭,卻見一個在記憶中很鮮明的身影,站在自己跟前。
“……海因裏希中校?”
熟悉,卻又十分陌生,她怔愣了一瞬,然後轉頭去看向羅西亞,一刹那,感覺自己的眼眶也濕了。
梅莎姨母早就看見了海因裏希,可能是人近情怯,她竟然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麼多年,她知道羅西亞一直等著,雖然不願意相信海因裏希死了,但是她從別人口中也知道在蘇聯到底有多艱難,他這樣的納粹高官能活下來有多不易。
甚至很多時候,她不願意讓羅西亞白白浪費青春,很隱晦的提起了讓她再嫁。反正元首已死,紐倫堡法案已廢,沒什麼事不可以了。隻是羅西亞一直堅持等著,她也沒有什麼辦法。
眼下,這恍然如夢一樣的場景又在眼前重現,梅莎姨母直覺自己的心都是顫抖的,自己一直養大的孩子,曆經千難萬險,終究還是找到了家。
她有些踉蹌的站起身,走過去和海因裏希擁抱在一起,眼淚橫流,嘴唇動了半天都不知道該說什麼,隻一個勁的用手拍著他的背。
海因裏希也伸出左手環著她,嘴角邊帶著安靜的微笑,好一會,等梅莎姨母反應過來了,他才鬆開手,道:“姨母,我餓了。”
羅西亞:“……”
--
他回來了,漫長的時間賽跑終於結束。
羅西亞走進房間,在抽屜中找到自己的筆記本,在1951年之後畫上了句號。
這一場戰事以及它帶來的災難全都走到了頭,從今天過後,全都是新的開始,新的美好。
因為海因裏希身體不好,最重要的是,他的右手不便,羅西亞鬼使神差的用照顧受傷丈夫為由在醫院裏請了三個月的假期。
其實她在醫院裏人緣,尤其是異性緣是十分不錯的,盡管五六年間她一直強調自己已婚,但是身邊長時間沒有男人,她也沒有任何已婚的跡象,所有人都以為那隻是拒絕他們的托詞,因此桃花一直不斷。
直到現在,她竟然請假回家照顧丈夫,這讓所有的人都明白過來了,她真的是有丈夫,隻不過丈夫是個士兵,在戰時被俘虜了,現在才回來。
心碎神傷不管,反正羅西亞拿著院長親批的假條時,還覺得不可思議。
她一定是瘋了,才會請那麼長時間假,還亂用借口。家裏明明就有梅莎姨母和皮諾,再不濟還有佐貝特……
她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是想某人了,才會幹出這種蠢事。
不過不論如何,某人最終還是得由她照顧。
羅西亞買下的這套別墅細數來還是挺大的,三層的獨棟房子,前麵院子很大,後麵自帶小花園,還有一個小湖泊。
海因裏希最喜歡坐在花園裏看湖泊,夏天天氣好,坐在樹蔭下,再愜意不過。他身體內多個器官都有不同程度的衰竭,除了靜養,想要盡量恢複,就隻能喝中藥。
中藥這種東西,專門治本,適合養生,隻可惜,味太苦,還要天天喝,幾乎是個人都受不了。
其實以前在蘇聯的時候,他是嚐過一口的,不過那是二手,也沒仔細的體會過那到底是怎樣銷魂的一種滋味。而現在經過羅西亞堅持不懈的努力,不足一個月時間,他已經深深的淪陷在了對中藥的恐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