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臨城下(1 / 3)

時過,境卻仍不遷。他終沒能見她一笑,而她終夜夢魘纏繞,心思不振,日漸消瘦。千金換一笑終成為難事。“娘娘,大王邀約觀望台。”“觀望台?”麵無表情的麵色泛起一絲疑惑,喃喃一聲。觀望台。兵甲備齊,遠兵手舉火把,他站在觀望台,一件黑袍裹身,一雙墨瞳望著空寥的城外,外雖無物他卻半刻不移。直到她登上觀望台,他都未移開視線,“大王…”再待她欲說話時,他已搶先一步,“愛妃,可還記得這裏?”她微怔一下,“自然是記得。”抬眼望去,這裏曾一度血灑邊遼,她猶記得那日初見時曾惶恐不安,如今,再想起,竟淡然無激,果然是習慣了。“那愛妃可還記得那人?”他又繼而道,卻仍未回頭。她微斂了斂眉,下一秒閃過一絲不安。但還未等她回應,他又再作可言語:“愛妃近年來心思不振,日來憂愁,寡人心緊不已,又從愛妃囈語中知愛妃思念故人了。但近來社稷凶險,外敵常侵,無法帶愛妃出城返故,本想以歌舞散愛妃思故之情,卻也仍舊無用,太醫隻言心病還需心藥醫,實責…”“大王無需為臣妾太過勞心,臣妾…”“但也無礙。”他打斷她,回頭看她,好看的眼一如從前噙笑“幸而想起那日,愛妃見諸侯時的欣喜,細想愛妃必是瞧見了故人,卻不知殊為何人,今日寡人邀來,為愛妃認故,好解愛妃憂愁。”她一怔,殊不知他要如何。卻見他藏於袍中的手一揮,威赫的黑袍掀起,霎那間戰鼓齊鳴。她一驚,銅眼圓睜,他難道眼…果然,遠兵火把揮起似焰鳥,雖為白晝,卻也耀目,不久,便見烽火台燎煙,濃濃青煙似雲霧。“大王…”遠遠濃煙飄來刺鼻,她嗆著一口氣,不知是否因濃煙之故,竟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回頭,眼如著身的黑袍,見她時,有一絲猶豫,又被很快的掩飾掉。他握住她的手,“隨我來。”點燃烽火引諸侯本就是無法猜到的事,如今,她更是沒猜到他竟會引她到所謂的故人麵前,且隻留她一人便悄然離去。他早已知道她想的是誰,招諸侯之說他不敢嚐試,他怕她還有留念,如今,他又嚐試了,他想賭,用時間賭曾經。他緩緩離去,等著她,若他贏,她會來找他的。馬上的人兒不如上次隻著玄衣,已換上威嚴的兵甲,甲片摩擦的清脆聲撞擊著她的耳膜,她一陣眩暈,濃煙模糊她的鼻息,她說不出話來,不知為何,她已無那日的歡喜,隻是那張冷凜卻又感覺遠漠熟悉的麵孔,仍能激起她心中淺淺漣漪。就像姬宮湦杯中的酒,那日亭中的獨樽和他的眼神,今日這身黑袍便是她那日為他披上的。“你到底是誰,為何這般戲弄於我。”那人冷聲道,利眉斂起,微眯的眸,冷漠無情,語若質問。她不知道那時聽到這話時為何這般氣憤,卻又不知將這怒火撒於何處,更不知這應怪誰。隻能將這一腔怒氣撒於桌,接著便是重物落地的響聲,嚇壞了一旁的宮女,忙跪地喊息怒,而真正的錯並非她們。等一切破碎,她才恍然一陣暗悔,從前的她並非如此,為何會這樣,性情難以自控。她按了按頭,強製自己平靜下來,“罷了,去打些水來…”那人早已離去,她也該清醒過來,而他,在送她出城後便離去,沒有來看她。她隻覺身心疲憊,迷迷糊糊間便撐著睡著了。宮女們安靜的候在一旁,遠遠一個人影而來,候在門口的宮女正欲行禮,卻一下被製止,食指立於唇央發出知道淺聲,接著便躲進了簾後。她撐著頭的手一抖,一下驚醒,睜了睜眼,見宮女端水而來,便知自己尚未睡多久,她揉了揉頭,準備洗洗臉。突然,一個人影的竄出,讓她心一緊,還未等那人影發出聲音,她的聲音忽然急切的傳來,“服兒小心。”她的呼聲讓正欲跨進的宮女一怔,忙緊停住了腳,不料,不知什麼撞在了宮女半懸的腿上,不穩的宮女手一鬆,整盆水潑下來的宮女一下向後跌去,盆繞過撞到她腿的那個“東西”重重落在地上,失去了阻擋物,宮女一下看見了那個被她潑中的“東西”,驚魂未定又是一驚。忙爬起來拚命磕頭,“娘娘饒命,奴婢並非有意傷到王子,奴婢並非有意的,娘娘饒命…”她嚇得一下彈起來,慌忙的衝去摟住被嚇到的伯服,“服兒…”在檢查並無受傷後,她才略鬆下一口氣,緊緊摟住濕透的伯服,閉上眼。“母妃…”被驚嚇到的服兒哽了哽,才將方才本要呼喚的喚出來,卻是少了方才欣喜,弱弱低喃。她將下巴擱在服兒弱小的肩上,緊緊擁住他。不知為何,方才的她隻覺心急如焚,整顆心像被人握緊,她快喘不過氣,在察覺他無礙後才如釋重負。“母妃不要太過緊張,服兒無事。”服兒覺得娘親擁得有些緊,便知是娘親過於擔心,便低聲安慰道。聽到他的安慰,她才睜開眼,鬆開服兒,她的衣物也因擁抱而被沾濕。但她並未在意,緩緩站起身來重恢麵色,眉目緊蹙,那雙柔和瀲灩的眼緊緊盯著磕頭的宮女。宮女見她那眼神,一時心緊,便覺絕望萬分,又是急急切切一陣求饒,她的額已磕出深深紅印,再磕怕是要磕出血來,她心中隱隱不忍,別過臉去,冷色道:“帶走。”那宮女驀然一怔,伯服見她眼神一陣呆滯,額上淺淺滲出血來,一驚,忙擁向母妃,她環住服兒的脖子,摸摸他的頭安慰他。那宮女終是被帶走,帶走時仍是急切的求饒和慢慢從額上淌下的一行血,服兒露出大大圓圓的眼,緊緊抓住她的衣袖。最後拜抬頭呢喃一聲,“母妃…”她慢慢蹲下身去,眉目於其平行,手扶住他瘦弱的肩膀,“怎麼了服兒,快些去換衣服,切莫著涼了,來人…”她的眼神錯開他,朝外喚去。“母妃,服兒有話要說。”他扯住娘親的衣袖,“母妃毋為難她號碼?隻怪孩兒頑性,這事不怪她,再言,隻是溫水,並未傷及孩兒…”他低喃,顯然他知道自己的過錯。這使她心中一陣安慰,笑了笑抬手撫過服兒打濕的絨發。露出一張與他極為相像的臉,“服兒莫擔憂,母妃自有分寸。”一聽此話,服兒抬眼一笑,黑曜石般的眼閃過一束光,她心中恍覺一陣熟悉。“服兒謝過母妃,父王曾教過孩兒萬事盡心來,毋可強求…”顯然年少的服兒並未懂其意,她並不多爭糾,摸了摸服兒的頭說道:“服兒快些去換衣,切莫著涼。”語罷,站起身來,“來人,帶王子換衣。”一位宮女小心的將伯服牽走,另一位宮女上前問道:“娘娘可要換衣?”她低頭看了看有些濕的衣服,吩咐道:“備水。”宮女退下準備。她還是要去找他,卻與一個時辰前的心情不一樣。因為他說,萬事盡心來,毋可強求。公元前774年。冊封褒姒為後,伯服為太子。終於,還是來了猶記得他對著那一大簇芍藥默默呢喃,自己遠遠站在那裏望著他,卻見他麵露哀傷,但這惆悵之情卻並非為己。當他說要負於自己時,心頓如千斤重,她咬咬牙,怪有何用?“大王若要負臣妾,臣妾也無可奈何…”無可奈何。那車碾過凹凸不平的山路一路顛簸,申後端坐在馬車內,緊閉雙眼,細眉微微斂起,馬車的不安穩讓她不適。然而也並非隻有這些,還有心中的不穩。他終是負了她,也應了她的話,會將她放回申侯,可這又有什麼用,她已經回不去了,容顏,青春,心智,還有曾經清亮的眼神。又是一陣不適,她睜開眼,抬手輕按著頭,清眉愈發蹙緊,但卻絲毫不因按揉起到任何作用,索性放棄。她放下手,隱在素白衣袖中的一抹炙紅一閃而過,她輕太起手來,現在全身素衣簡裳的她唯有指上仍豔麗妖嬈。呆怔許久後,她忽然笑了一下,收緊了手。既然你這麼愛她,那讓我最後為你證明一次,你到底值不值舍我取她。一抹紅扶起馬車上的布簾,一個冷聲傳出,“停下,調回。”殿內。“大王,申後的馬車沒有回申侯,去了別侯,用不用臣帶兵馬拿下。”他沉思了一下,“罷了。”“可是…”“寡人自能定奪。”他的手撫過有些黯然的花,,雖並不是什麼細嫩的手,卻是極柔的觸過,雖說這些年來一直被人伺候的很好,但兒時的她終是窮苦之人,靠著手做事,傷了痊愈了,卻也結痂了留疤了。“今日這花怎開的如此落敗。”“回王後,前些日申後走時,取了些芍藥做蔻丹。”一聽申後,她的手一滯,心中一緊。並不如從前那樣懼她,隻是一聽,便不自覺一陣恐慌,覺察要有什麼事。“回宮吧。”她滅了心中不好的念頭,這以後,還會有何不幸。歎氣,卻已了無興致,宮女便侍候著回了宮。是夜,提燈女敲響了寢宮雕花門,她睜了睜疲憊的眼,“何時?”“大王請王後儀事。”“掌燈。”夜風從雕花窗欞吹入,撩起羅帳輕揚。燭火用燈罩籠罩著,透著朦朧,讓氣氛越發清冷,他抿著嘴,臉上滿是愁惱。風吹得有些緊,她的腳步也跟著緊些。“王後,可要奴婢把披衣拿來?”貼身宮女緊跟道。“罷了。”她抬了抬頭,一驚到了,屋中一陣明亮。她推開雕花門,一下驚動了他,他站起來,示意低聲,她朝簾後的床瞧去,服兒躺在床上,睡的安穩,小小的身體因呼吸一起一伏,逐有成熟的輪廓愈發像他。“服兒玩累了,便在這歇下了。”他輕聲說,滿是寵愛。她點了點頭,輕手關上門,走到床前,撫了撫服兒的額,為其將被褥蓋好後才起身將簾帳放下來。“大王喚臣妾來所為何事?”他揮了揮手,示意她坐下,“王後可還記得寡人許下千金換一笑之諾,那時因王後患鬱疾,未能搏一笑,但朝中虢石父出了招諸侯之說,寡人從未嚐試,王後理應知道寡人為何不試…”他抬眼與她對視,她一驚,想躲開。原來,他早已知道那個人是誰,故人之說隻是個幌子。他握住她的手,溫熱的手掌包住她的手,她緩緩回頭,對上他的眼。那墨色的眼沉沉,讓她一下安心,信任。溫熱的觸感就像那年冬日他的氣息,他俯在她耳邊說的那句話。因為我覺得你會懂我。“我相信王後現在能笑並非隻是那場烽火諸侯。”他說的不急不緩,“然而那虢石父又是一個奸詐之人,所以…”適時故作停頓,希望她能懂。“所以大王想再施一計,證明引諸侯之說無效,而讓其不得千金。”她反應道。“知我者,儂也。”他一笑,摟過她。她依偎他懷中,並非她聰慧,而是在這宮中待久了,有些東西她還是明白的。他並非是不舍那千金,而是那虢石父本就是狡詐小人,在宮中本就受利,若真賞千金,便會讓其有狂妄之心,更加囂張,再者奸詐之人必不懷好意,千金換一笑本就不該,若讓其以此為由,緊抓不放,定會惹來禍端。“難為儂了。”他擁住她低喃一聲。跳動的燭火,印在她清麗的臉上,她的眼盯著一處,因為思考有些失神,清眸因燭火印紅,似潭底的炙熱。他眸眼一眯,如隔多年。我什麼都給不了你,但我可以娶你。一片一片白光閃過,破碎的碎片一塊塊拚齊,從她眼前閃過。她忽然驚起,滿臉淚霜,眼睛紅腫的難受。“王後。”宮女呼喚的聲音急切“王後,大王與諸侯在城外打起來了。”她一驚,忙起身。城外,姬宮湦手握劍,直指馬上的男子,平時柔軟的墨眸此時冷硬,馬上的男子手握韁繩,身上並無兵器,蕭眉微蹙起,同樣冷視著他。城外再無他人,這次男子是一人來的,這正如他意。“大王為何三番五次失信於諸侯。”男子冷冷開口。他冷哼一聲,“說,你到底對她說了什麼?”“僅隻為了一個女子,便讓大王三番失信諸侯,舍棄社稷,背離百姓,真可謂是紅顏禍水。”他握劍的手徒然一緊,憤然向男子揮去,劍鋒就要碰到男子時,一個聲音傳來,他一怔。“不要。”馬上的男子袖一揮,一股重風直直向他壓去,他重重摔在地上,劍摔在他身旁,劍鋒擊起塊塊塵土。胸口一陣暗湧,一股甜膩入喉,他狠狠壓了下去。男子扯了扯韁繩子,馬兒向他走了幾步停下來,“你瘋了。”男子冷冷開口。姬宮湦不說話怨懟的看著他,她衝過來,扶住姬宮湦,男子用力一扯韁繩,馬兒應令轉過身,“終會有因果報應的。”姬宮湦明顯感覺到,她在聽見這話時,握住自己肩膀的手一抖。她呆滯的望著男子離去的方向,容顏仍在,但歲月已遷,果然,一切索取都要付出代價的。他的手臂動了動,她一下驚醒,扶著他站起來,他走幾步,俯身拾起沾灰的劍,抬頭時,瞧見站在一旁的她,欲說什麼,卻在正欲張口時,喉間又是一陣暗湧,他停了一下,終罷,轉身與她錯離。她站在那裏,沒有回頭,他終是什麼都沒有問,如果他問,她一定會全部告訴他,哪怕他知道真相後不再對她那麼好,她也不想他對她永遠隔著這麼一層皮囊,她閉上眼,睫毛顫抖。所有的夢全部破碎。烽火的濃煙嗆住她的喉,怔怔的看著男子,一身白袍蓋了玄衣,他冰冷的開口,“還記得那兩粒舍利子嗎?”記得,怎麼會不記得,那個讓她變美的舍利子,因為那兩粒舍利子,她才會是現在的王後,是的,她一直認為她的位置是這身皮囊換來的。誰會願意娶一個嫫娘,並冊封為皇後呢,因為第一粒舍利子,她遭到了府上小姐的嫉妒,因為第二粒舍利子,她被嫁進宮,可第一粒舍利子,她的代價是家破,而第二粒呢?她一陣恐慌,不敢繼續往下想…“我早已說過,希望你不要後悔。”她抬眼望向馬上的男子,為何,他的臉這麼冷,眼不如兒時記憶中那麼溫柔,她的心一陣下跌,步步後退。一個不穩跌坐在地上,男子身後的軍隊竟讓她一時懼怕起來。站在觀望台上的姬宮湦見她麵色蒼白,滿臉恐慌,清亮的眼眸黯然失色,心中一陣拉扯的痛,他收緊握劍柄的手,終有一天,我要問清楚他到底對她說了什麼。他那時是這樣想的,卻並不會料到,到那一天竟是這樣的結果,他不明白,她的那句不要,到底是對誰說的。夕陽下暮色漸氳,心裏潮濕一片。黯然的芍藥過些時日後又重新綻放,灼目難殤。她獨自提燈而來,他站在花前背對她,明知她已到,他卻仍未轉身國,一陣過後,他才緩緩開口道:“明日收拾東西後和服兒離開這裏吧。”他不敢回頭,不願看她的眼神,卻在一個什麼東西落地聲後她清細的聲音傳來,“為什麼?”他不回答,眼睛緊盯著紅豔的芍藥,那是種妖媚的美,和她不一樣,那種美太豔,要灼傷他的眼。不知道她是否在笑,他聽見她的語氣很緩,並不如她心中所想一陣嗚咽,“我不會走的。”那種平緩的語氣似乎有催化作用,他平靜的心一下起伏起來。“不,你必須走。”他轉過頭,眼前的她褪了紅裳綠裙換了一身鵝黃羅衫,淺淺粉妝,褪了珠玉寶釵,僅別一隻白玉簪,那模樣如多年前,水缸後怯生生的丫頭一樣,深邃的眼如墨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