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綿綿,雕花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終於將趙霖吵醒。
已經什麼時候了?
他從榻上坐起,看著旁邊昏暗的燈光出神。過了許久,他悄悄來到帳前,撩起簾子坐在了榻尾。
榻上,賀雲藍睡得很沉,但是並不安穩。她皺著眉,眼角似有淚痕。
是夢見了什麼?
趙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為她揩去那些濡濕的痕跡。
不會吵醒她吧?
他在這裏坐了很久,一直垂首看著她。
直到雨聲漸歇,他才終於聽到她的夢囈。
“寶哥哥。”
描繪著她眉眼的手突然頓住,她說什麼?寶哥哥?
賀雲藍難受地動了動,淚水從緊閉的眼角溢出,再次呢喃道:“寶哥哥。”
趙霖緩緩收回了手。
他愣愣地坐在榻上,無比複雜的情緒侵擾了他一整晚。
直到天將破曉,何內侍躡手躡腳地推門進來看見他沒睡,驚訝地問:“陛下您……”
他的詢問被趙霖打算,揮了揮手示意何內侍出去等他。
他想了一夜,想她到底夢見了誰,為何讓她如此難過。
該上朝了,這該死的江山。趙霖歎了口氣,起身出去了。
※※※
賀雲藍撐著榻沿坐起來,嚐試著動了動,自覺並無大礙,於是就要下床。白露見了連忙過來攔道:“女郎,太醫囑咐了不可下床行走。”
賀雲藍靠坐在榻上,仰頭問:“你覺得我有那麼嚴重嗎?我們在邊關時,哪天沒有磕碰到?這一點小傷,你緊張什麼?”
她把膝蓋豎起想要穿鞋,一眼就看到了那雙流雲飛鳳履,細密的金銀線繡著祥雲金鳳,實在是富貴異常。歎了口氣,她說:“收起來吧。”
白露詫異地問:“女郎不是計劃好了,進宮之後都要穿著它的。”
她看了白露一眼,想起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的情景。
那是六年前,鎮國公趙瑜反了,二十萬軍隊悄悄從江州郡打到建康城下,因為鎮國公的獨子從小就被扣押在京城的關係,前朝皇帝一直沒有察覺。
虎毒不食子,誰都沒想到,為了那張龍椅趙瑜連獨子都不要了。
當時,賀父是鎮國公麾下第一的猛將,與他一起長大,隨他出生入死,乃是鎮國公最信任的人。不過賀父原本也是京城人士,所以他的妻兒都定居在建康城內。
兵臨城下的前一天,他居然不顧妻兒隻身去救身為質子的趙霖。
那年賀雲藍隻有九歲,在戰爭一觸即發之前與母親倉皇出逃。
那場城下之戰持續了三個多月,她和母親也逃了三個多月,可惜最後還是被前朝死士追上了。為了掩護賀雲藍逃走,賀母在被人抓住之後自盡身亡。
僥幸逃脫的賀雲藍也受了重傷,由白露帶著繼續往江州郡跑。
其實,那時候的賀雲藍已經死了。
現在的她隻是一縷孤魂,借屍還魂到賀雲藍身上。
醒來時,白露找的大夫說她是因為頭部受到重傷引起的失憶症,她自己知道,之所以沒有之前的記憶,是因為她根本就不是賀雲藍。
不,現在她已經是賀雲藍了。
至於她的前世,也許是死得太久,以致於那些記憶都變得模糊。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來自另一個封建王朝的豪門大院;偶爾卻又想起鶯鶯燕燕的老上海那些霓虹倩影;最近,她感覺自己來自一個科技時代,鋼筋鐵骨,日新月異。
不過,在她模糊的記憶中有一個熟悉的人影,她還不能確定那是誰,但感覺是非常重要的人。
那之後她不願回京就是害怕見到父親,怕被人戳穿她借屍還魂的真相,所以躲在邊關一待五年。
一個月前聽說要進宮,她本能的排斥,認為賀父對趙霖有過救命之恩,她可以借此在宮中橫行霸道,也好早早被趙霖趕出宮去。
她還沒有理清前世的事情,實在不想留在宮裏。
她原以為賀公之恩是被趙霖謹記心上的,沒想到並非如此。
從昨天看來,趙霖非但沒有因此而信任賀公,反而對其有所猜忌。壓製蘇、林兩黨是假,借她來壓製賀公才是趙霖真正的目的。
又或許是她想得太悲觀,也許賀公在趙霖心中,確實要比蘇、林兩黨來得可靠。
反正以後在宮中她得謹小慎微一些,畢竟占了別人家女兒的身體,無論如何也不該連累別人的父親。
至少流雲飛鳳履這種東西,她是不打算再穿了。“收起來吧,以後在人前不要再叫我女郎了,要按宮中規矩行事,切不可行差踏錯。”
白露雖然很是不解,但也照做了。
等收好那雙鞋,她遲疑著問:“那女郎要去迎接聖旨嗎?”
“什麼聖旨?”
白露輕聲說:“是冊封修儀的聖旨,還有一些賞賜。今日早朝後何內侍就帶著人在大殿等著了,他說陛下吩咐過,女郎身有不便不必親自接旨,要奴婢跟你說一聲,你若知道了,他就回去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