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尾聲(2 / 3)

怎麼可能會是謝姝寧?

怎麼可能?

然而她看了又看,絕不會看錯,站在那的人就是謝姝寧。

日光破開厚厚的雲層,照了下來,照在謝姝寧身上那件平金繡百蝶鬥篷上,上頭的蝴蝶似是活了一般,在她眼前來回翻飛著,幾乎要晃花她的眼。

自從她被送去庵堂裏後,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謝姝寧。

明明上一回謝姝寧出閣的時候,母親派去打探的人傳回的消息說,她嫁給了一樣貌鄙陋的商賈……

謝芷若手下用力,指甲陷入婢女的手背,惹得婢女一個不慎驚呼出聲,眾人頓時循聲望了過來。她慌慌張張鬆開了手,狠狠瞪了身邊的大丫鬟一眼。

大丫鬟卻並不怕她,見她瞪眼看自己似要訓斥,還故意壓低了聲音道:“夫人且仔細著些,莫要失了臉麵。”說到臉麵二字時,話音陡然加重。

謝芷若聽得清清楚楚,頓時氣得哆嗦。

泰帝即位後,天下洗盤。

謝家妄圖重新來過,重新站穩腳跟有朝一日再次光耀門楣,於是任何值得利用的都絕不舍棄。她因了先前的事,遲遲不曾婚配,留在家中亦是無用,且年歲一日大過一日,往後就更是不成了。

正巧長平侯林遠致的夫人離世,這門原本早就棄了的親事,如今又被提了起來。

謝芷若想到林遠致,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人人都道林遠致前頭的夫人是病逝的,可真相如何,外人焉能知曉。

早前她跟林家退親的時候,因祖母的法子在明麵上勉強扳回了一程,以至於林遠致的婚事波折重重,最後由林老夫人做主,娶了她的娘家侄女。結果入門許久,卻始終沒有身孕,林老夫人日日盼孫子,便抬了個大丫鬟給林遠致做妾,不曾想沒兩月便有了喜訊。

然而不等妾的肚子大起來,便出了意外一屍兩命。

這裏頭的彎彎道道,但凡是在大宅子裏長起來的姑娘都能猜出個一兩分。

謝芷若想著成親之日,林遠致對自己說過的話,又是一哆嗦。

他要她安分守己些。

謝芷若心中忿然,抬眼望去,卻見被燕淮扶著的謝姝寧小腹隆起,已有四五月的身子,當下瞪大了眼睛。

敦煌城主的外甥女,成國公府的夫人……

怎麼會是這樣?

心頭憋著一口氣,憋得謝芷若隻覺胸悶頭疼。

明明她哪都不比謝八差,為何她就隻能像是貨物一般,被父親拿來四處買賣?林遠致隻不過是個落魄小侯,便是這樣的人家,如今也是謝家結盟的對象,可算是饑不擇食寒不擇衣。

憑什麼,她就不能嫁給燕淮這樣的人物?

她眼睜睜看著謝姝寧跟燕淮的身影遠去,越來越遠,驀地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這場她盼了許久才收到帖子的冬宴,卻最終沒能參與其中。

謝姝寧卻也隻呆了片刻,便被燕淮接走了。

她走後,亭子裏三三兩兩坐在一處說話的貴婦們皆不由自主談論起了她來,無外乎說些成國公夫人生得有些眼熟之類的話。說著說著,有個人突然驚訝地道,“是不是像原先謝家三房的那位八小姐?”

眾人一琢磨,還真的是,不禁都吃了一驚。

而後便又有人想起謝姝寧的母親本姓宋,敦煌城主據聞也姓宋。

這般一來,就都對上了!

頓時,一片嘩然。

靖王妃卻隻是笑笑,須臾便將話頭轉到了別處。

她一次次給謝姝寧下帖子,哪怕對方回回婉拒,她仍鍥而不舍。因為她知道而今自家爺們雖稱著攝政王,可真正叫泰帝看重的,手中有實權的人,卻是燕淮。

經此一回,京中想要給燕淮塞人的,也就都死了心。

既然燕淮夫妻二人和睦恩愛,他們再不知好歹拚命往他跟前湊,沒準便惹惱了他,倒不如安安生生的換了法子討好。

謝姝寧卻無暇顧及這些,她的肚子越來越大,漸漸的大得有些駭人起來。

嫻姐兒瞧過,驚訝不已,唬了一大跳,急巴巴讓人去找鹿孔來。鹿孔不知情,還當是嫻姐兒出了什麼事,背著藥箱撒腿就跑,結果到了地方氣喘籲籲一看卻見嫻姐兒在那衝他招手,吃驚地問:“嫂子的肚子怎地這般大?”

鹿孔繃著的那根弦一鬆,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連連擺手:“我的好小姐,可沒您這麼嚇唬人的……”

可不隻嫻姐兒吃驚,但凡看過謝姝寧的人都詫異極了。

汪仁都忍不住跟宋氏胡亂琢磨起來,會不會懷的是雙生子。

謝姝寧歇了兩日,卻又緩過神來,隻說腰酸,旁的倒沒什麼難受的。

宋氏鬆了一口氣,卻還是隔幾日就來見她一回。

她跟燕淮住在南城的成國公府,宋氏就搬去了東城的宅子去,北城自此便鮮少涉足。

前段日子,謝姝寧肚子還沒這般大,便也偶爾出門走動走動,去趟東城見她。

不曾想,她第一次回去,就發現母親住的宅子邊上翻新了。她訝然,這才知道原來汪仁搬到了隔壁。

第二次去,兩座宅子相連的那堵牆已經被鑿出一個大洞,修了門。

第三次去,她已隻剩下無奈,汪仁不知不覺就在她娘的宅子裏整了個書房,日日過去蹭飯了……

等到她舅舅宋延昭的信從敦煌寄來時,汪仁腳上穿的鞋子,都已出自她娘的手了……

她猜,就算她舅舅嚴令母親不準胡來,隻怕母親也會權當沒有聽見過。但這信還是頂重要的,攏共三封,一封給她跟燕淮的,一封給母親的,還有一封最厚,瞧著哪裏像是信,分明就是一本書……這是給汪仁的。

他一個人拿了信,戰戰兢兢躲到角落裏仔細看過,看完一聲不吭就飛奔去找了鹿孔。

這一去就是兩天。

月白嚇白了臉,等了兩天不見鹿孔回來隻得來找了謝姝寧。

謝姝寧也傻了眼,急匆匆打發燕淮去找人。

燕淮卻推三阻四,支支吾吾地不去。謝姝寧疑惑,抓了人盤問,燕淮這才附在她耳邊小聲地說了句:“舅舅在信中附了幾張方子。”

“什麼方子?”謝姝寧狐疑問道。

燕淮繼續支吾著:“特地尋來給印公用的。”

謝姝寧柳眉微蹙,正要再問突然間醒悟過來,張了張嘴,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究竟功效如何,是否得用,就還得看鹿孔是否能治出藥來。”燕淮抹汗。他一直知道宋家舅舅不是尋常人,卻怎麼也沒料到他在汪仁倆人事上的反應是這樣的。讚同不讚同不提,隻在收到信後便立即派人遍尋奇方,裏頭有海外傳進來的秘方,也有些西域才有的東西,林林總總,幾乎將他能想到的可能都想了個遍。

謝姝寧紅了臉,到底沒好意思在背後議論這些事,訕訕然趕了燕淮去拿蜜餞來。

汪仁跟鹿孔卻就著方子研究來研究去,還真叫他們給研究出來了東西。

裏頭有一方子,極為罕見。

小太監初入宮時,每逢三年一“小修”,五年一“大修”,為的就是去的幹淨。

然而宮闈之內,黑幕重重,遠不是事事都按照規矩辦的。

隻要得了主子高興,一聲“免了”,也就作罷了。

然而饒是這般,到底打了折扣,不能以常人而論。內官多喜牛驢不典之物,圖以形補形之妙,意欲彌補缺憾。汪仁卻甚為厭惡這些,於男女之事上也是興致寥寥,從未試過。連帶著那些人送到他跟前來的美人,不管好歹,他也是一個未曾收用過。

是以他一直覺得自己不成,卻不曾想過,竟不是全無法子的。

有了宋延昭送來的方子,更是叫人驚訝。

隻可惜了,生兒育女,卻除非逆天改命。

汪仁拘著鹿孔研究了數日,這才終於放了他家去。

他自己,則巴巴地去找宋氏,到了門口卻又不敢進去,就裹得跟熊似的,圓滾滾一團,抄著手靠在廊柱上,踟躕萬分。細雪落在他臉上,他也不躲,就站在那不動。

守在門口的兩個丫鬟心裏頭發毛,試探著問:“奴婢去傳話?”

汪仁掃過去一眼,不吭聲。

丫鬟連忙噤了聲,低下頭去。

雪漸漸大了,屋子裏忽然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簾子一掀,宋氏自裏頭出來,瞧見汪仁站在廡廊下,怔了一怔隨後嗔道:“不是怕冷?怎麼傻站著?”

“看到你就不冷了。”汪仁笑道。

宋氏麵上一熱,招呼他趕緊進來,雪粒子都被風吹進來了。

汪仁卻搖了搖頭,一溜煙跑了,留下宋氏跟兩個丫鬟麵麵相覷。

宋氏一頭霧水,用晚飯時,汪仁也未曾出現,奇怪得很。用過飯,她略想了想,準備親自去隔壁看看,誰知還沒走出多遠,便有丫鬟急急來回稟:“印公送了一車的料子來!”

“料子?”宋氏吃了一驚,匆匆趕過去一看,隻見滿屋子的箱籠料子,大片大片的紅。

汪仁就坐在那一堆堆的料子中間,抱著一匹抬頭看她,笑著溫聲問道:“你喜歡哪一匹?”

宋氏猶豫著問:“這些料子……是做什麼用?”

“給你做嫁衣啊!”汪仁依舊笑得溫柔。

宋氏看著,驀地淚如泉湧。

汪仁大驚,“怎麼了?怎麼了?”一麵站起身來趔趔趄趄地朝她走來。

宋氏邊哭邊笑,像個小孩子,指了他懷裏的那一匹料子道:“就要這個!”

*****

來年開春後,二人成了親。

圖蘭也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吉祥成日裏笑眯眯的,像變了一個人。

冬雪消融,萬物複蘇,端的好時節。

京裏的人眼瞧著宋氏二嫁給了前任東廠提督,皆唬了一跳。

尤是謝家的人,更是連眼珠子都恨不得戳瞎了才好,而今人人都知道宋氏當年同謝家六爺謝元茂和離的事,她二嫁卻嫁給了個內侍出身的人,可不是實實在在打了謝家人的臉?她這意思,豈不是在說謝六爺還不如一個內官?

這些話,人人都這般想,可人人都不敢擺在明麵上說。

畢竟,且不提燕淮,便是汪仁自己,也不是個好相與的,誰敢自己上門找晦氣。但嫁給林遠致做了繼室的謝芷若,身為謝姝寧的堂姐,便被人追著問了起來,左不過是謝姝寧早前還在謝家時是何模樣,又或是謝六爺跟宋氏當年究竟為何和離之流。

謝芷若應付了幾回,心頭積了一堆怨氣,又是在背地裏就忍不住打開了話匣子,添油加醋說了一通宋氏母女的壞話,又說宋氏的兒子謝翊是個窩囊廢,認了太監做父等等。

她說得暢快,當著她的麵,旁人也附和得痛快。

可轉個身,這些事就都被人給悉數說到了謝姝寧跟前。

搖著紈扇,幾個婦人七嘴八舌地複述了謝芷若說過的話,言罷還要道,“我等原都以為林夫人隻是性子耿直,卻不曾想,她竟是個愛在背後排揎人的。”

言語間,竟是將她們自己都摘了個幹淨。

可謝姝寧又不是頭一回同這些人打交道,焉會聽不出裏頭的門道,她一直但笑不語,這些人也就不大敢說下去,隻覷著她的神色三五不時說上兩句。

良久,謝姝寧推說乏了,要告辭,眾人便起身相送。

走至門口,謝姝寧忽然頓住腳步,回頭斂了笑,一字字說:“謝六爺比印公如何暫不說,但諸位夫人家中的那一位爺,隻怕都是不如印公的。”

說完,她由青翡扶著,揚長而去。

被她留在身後的那群婦人,愣在原地半響不曾動彈。

這話說得張狂,又將幾人的男人都罵了個遍,在場的人都臊得慌,故而誰也不敢將自己挨了謝姝寧譏諷的事透露出去。可是誰知道,瞞來瞞去,風聲還是走漏了。

一時間,眾人都拿這事當做笑料來說,說到最後,重點都在於為何這幾位家中的爺不如汪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