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下）
探雁蕩覺穎破惡陣雁皇昏睡了一日，到傍晚方才醒來，神智雖已清醒，體力尚未恢複。覺穎見天色已晚，對圓智道：“已是入夜時分，為兄要去雁蕩探看那個迷魂妖陣，陣中困有數萬雁民，耽擱不得。雁皇雖已無大妨，尚需調養，此處全靠隱蔽，防護乏力，賢弟留下照看，不可擅離，免生意外。”圓智道：“蛟精法力廣大，武功高強，既擺下如此惡陣，豈無防備。師兄隻身前去探陣，務要多加小心，但探查明白，便盡快回來。破陣之策，待回來與雁皇商議為是。”覺穎點頭道：“賢弟所言極是。”別過雁皇，走出院外，踏上風頭，穿穀過嶺，直上芙蓉山頂。來到山頂雁蕩近處，撚著訣兒，將真身隱過，環湖緩緩而行，一麵細心察看。隻見蘆蕩之中打了許多木樁，各掛一盞明燈。湖心有隻大船，桅頂懸掛一幡，甲板上有幾隊小妖，穿五色號衣，排方陣四麵護持。又有幾隻小船，在湖上穿梭往來。看了半晌，不甚了然。隻見湖麵蘆葦叢中，一群群大雁，或縮頸而眠、或迷茫夢遊，出不得湖，飛不起身。覺穎忽然想起，似聽師父說過，諾詎那羅漢是乘神槎從西方來的，湖中的那隻大船莫不就是這神槎。既而又想，神槎乃是神器，豈能為妖精所用！邊看邊想，環湖行了數圈，還是看不出個門道來。心中作急，縱身騰空，直上雲端，居高下望。一看之下，吃驚非小：湖麵燈光點點，按九宮八卦布列②，八方乃乾、坤、震、巽、坎、離、艮、兌，中央太極總攬陰陽；縱橫交通、三十六道水路，門戶開閉、八十一處機關；迷霧重重，怪影憧憧，極盡凶險，神妙莫測，一似當年諸葛八卦陣，迷困得千軍萬馬，些些兒雁民豈在話下。覺穎相看多時，這陣布得齊整，陰陽五行、相生並濟，主次有序、截伏相當。便是那些湖麵明燈，一一數去，不多不少，恰滿周天之數，共三百六十五盞。看罷，暗自盤算，這陣凶險精妙，強攻硬打，定難破它。且雁群困在陣中，刀兵一起，難免遭難。反複琢磨，忽有所悟，自語道：“是了，這湖心大船上，桅頂所懸必是主幡，去了此幡，其陣必亂。再滅了湖上那些燈，此陣便不攻自破。”想得周全，吐出劍丸，隨手化作三尺神劍，口念真言，道聲：“疾！”將神劍祭起。神劍出手，其疾如電，直射湖心。但見白光一道，劃過長空，繞湖心大船一轉，喀嚓聲響，船桅立斷，帶著桅頂懸掛之幡，倒落湖水之中。這桅上之幡，正是妖陣中樞，八門風雲之變，兩儀四象玄機③，全靠此幡節製。桅斷幡落，船上小妖一陣驚呼，湖上各處喊叫之聲迭起，一片人影散亂。神劍複又騰空而起，繞湖一周，所過之處，木樁皆斷，明燈盡滅。片刻之間，三百六十五盞明燈全熄，湖麵一片漆黑。隻聽一聲呼嘯，小妖全都隱匿逃遁。頓時，湖中群雁驚起，如一片雲霧遮天，呷呷歡叫之聲震耳，都向南方飛去了。覺穎收劍在手，顯身立於雲層之上。低頭下望，見湖中群雁都已飛散，唯留一湖碧水，映著白雲圓月，分外好看。正待轉身回去，眼前人影一晃，一人手執長槍，大喝一聲：“小和尚，哪裏走！”攔住了去路。原來蛟精正在洞中飲酒作樂，忽聽小妖稟報，有人前來破陣，便趕了過來，恰好遇著。看這妖精模樣：身高兩丈開外，黑麵無須，口闊過耳，目似銅鈴，戴一頂嵌寶銀盔，穿一領魚鱗鐵甲，腳登長靴，外罩黑袍。瞪大雙眼，上下打量覺穎，半晌方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覺穎小和尚。你在西天修行，我在東海為妖，你我素無交往，為何要來惹事生非，破我大陣？”覺穎合十躬身道：“阿彌陀佛！貧僧豈是來惹事生非，因見數萬無辜雁民被困此湖，慘遭殺戮，心生悲憫，便一伸援手相救。大王！雁皇與你有何交往、有甚冤仇？你為何設此惡陣，虐殺雁民，打傷雁皇？”妖精嗬嗬笑道：“小和尚，你好不曉事！弱肉強食，乃天地不易之理！本大王生來血食，我不殺他來吃，教我喝西北風去！你也莫替雁皇不平，你也莫為雁民抱屈，漫說小小幾隻扁毛畜牲，便是你小和尚，白白嫩嫩，本大王也是樂意吃的。但得填飽肚皮，妄談甚冤不冤、仇不仇的。”覺穎聞言，念一聲：“我佛慈悲！”言道：“貧僧好言相問，你為何惡語相加！你可知，作惡多端，天理難容。不思悔改，難逃法網，便是死路。貧僧勸你及早回頭，改邪歸正。豈不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妖精冷笑一聲道：“小和尚，休要花言巧語。還當是在佛堂念經呢！你曉得些甚麼？生路、死路，公有公理、婆有婆理。你要老爺放下屠刀，那天兵天將正要捉拿老爺去正法呢，放了刀，還不是自去找死！你要老爺改邪歸正，歸到你那佛祖門下，戒殺戒葷，吃齋念佛，老爺豈不要活活餓殺！休說廢話，你既來破了本王大陣，我豈能饒你！勝者為王敗者賊，待本王與你決一死戰！”言罷，舉槍分心便刺。他兩個在雲端擺開戰場，你來我往，捨死忘生，轉眼過手百十回合。妖精槍法純熟，一條丈八點鋼槍，使動一似怪蟒纏身，出如蛟龍、收如伏虎，攔、拿、亢、蹦、挑、撥、紮、點，招招式式無不詭譎狠毒。覺穎施展玄天劍法，心劍合一，見招拆招，攻守得當，妖精點頭讚道：“好劍法！不愧是西方大羅漢弟子。想當年，本王在中原成妖，四處去興風作浪，真個是‘天廣地闊任我行，五湖三江隨我攪！’從未遇過敵手，今日總算長了見識！”妖王殺得興起，呼喝一聲，將身一晃，使出了個大功法：梨花萬朵。好妖精！真個身手不凡，一緊手，呼啦啦！便見槍刃閃閃，似片片飛雪、梨花點點，鋪天蓋地，劈頭蓋臉向覺穎壓將來。事出突然，覺穎未曾著意提防，吃了一驚，不敢停留，飛身躍起，跳出圈外，直上雲天。高處立定，略一定神，口念真言，揮手之間，一陣旋風卷起四麵山頭殘岩碎石，小如拳頭，大如西瓜，照定那片妖精身影，雨點般直砸了下去。妖王耳聞呼嘯之聲，抬頭見漫天石塊飛砸了來，如急雨流星，小和尚正立在高處施法。妖精哪敢怠慢，急忙收了功法，撚著訣，將身披黑袍提起一掄，護住頂上，好似一麵盾牌，擋住了落下的亂石。又用雙手一托，喝聲：“起！”，那黑袍如一片烏雲，飛升而起，反向覺穎卷了上來。看官有所不知！妖精的這件黑袍乃是一件奇寶，來曆非同一般，後文再作交待。妖精在此橫行，全仗這件寶貝。覺穎隻顧低頭尋看老妖，忽見一團黑氣卷來，尚未在意，便被卷住了手腳，立時被它緊緊裹住。眾小妖乘風擁來，將覺穎捆綁結實，搜出他的神劍，按落雲頭，抬進玉姑山龍潭洞裏去了。龍潭洞在玉姑山白龍潭邊上，原是東海龍王幼子小白龍的洞府。蛟精到此，見此處穀深洞隱，又離雁蕩不遠，便起了強占之心。小白龍鬥他不過，終是被他把洞占了。這洞府經小白龍多年修建，極是富麗堂皇。覺穎被小妖抬進後洞，吊在馬棚裏。不到半個時辰，又見小妖將圓智、雁皇並四個侍衛一起抬了進來，都吊在一處。原來妖精捉了覺穎，就變作覺穎模樣，去屏霞嶂下，古木林中，賺開籬院門扉，不費吹灰之力，將圓智、雁皇和眾侍衛連鍋兒端了。覺穎見眾人被捉，一時無言。眾人見覺穎也吊在這裏，不免麵麵相覷、垂頭喪氣。半晌，聽一個侍衛道：“完啦！覺穎大師也被擒拿了，外麵又無人得知我等被擒之事，實在沒得救援的指望啦！”另一個侍衛道：“今夜不死，定逃不過明日。雁民都已脫險散去，妖精斷了糧，不吃我們吃誰去？”又一個道：“死是死定啦，隻指望死得痛快些才好！”“廢話！”一個侍衛應聲道：“他要吃你，還管你痛不痛快！”“別說這些喪氣的話。”又一個輕歎一聲道：“人生自古誰無死？想開些倒好。莫如乘如今還活著，來個及時行樂，顧個眼前也罷。”“樂？吊在梁上，死在眼前，你還樂得起來！”“我倒有了個主意！世上沒有你我沒飛到的地方，沒有你我沒見到的事物。就把我等生平遇到的最奇怪的事情拿來講講，豈不好麼？設或我們中還能有個命大不死的，這些奇事就不會失傳了。”“這主意不錯！就讓我們輪流來講。誰先想好誰先講！”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