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竹藤椅上的老人輕輕搖晃,閉著眼道“別站著,大廳有板凳,拿來坐。”
沈龍恭敬應了一聲,走回大廳拿起一張小板凳帶到陽台徑直坐了下來,側身打量身旁的老人,滿頭銀發,那張柔和卻皺紋橫生的滄桑臉龐之上永遠掛著一抹笑意,如同冬天的朝陽,遠遠不會讓人感到刺眼。沈龍自己也不知為何,見到老人的第一眼便如同當年見到老師一般,敬畏中帶著一絲莫名的親切。許久,老人的那抹笑意與沈龍心底印象中的那張笑臉重合了起來,沈龍自嘲的搖了搖頭,似乎否認了什麼一般,神色重新恢複正常。
沈龍坐在板凳上輕聲寒暄道“您現在身子骨可還健朗?。”
老人雙手搭在腹前,笑道“差不了,自從你來了之後這裏就更加的安靜了,安居樂業,是一個適合養老的地方。”
“您說這些話可就是折煞我了,這些年我可沒有出什麼力,破案這些事基本都是您孫子來辦的,比我這個局長還來得有用。”沈龍咧開嘴笑起來,似乎得到對方的讚同是件很愉悅的事,感慨道“您有個好孫子啊。”
滄桑老人一聽這話臉上的表情頓時有了些生機,由衷笑道“九鼎這小子聰明機靈,像年輕時的我,就是對某些事腦袋一根筋轉不過彎,太固執,我現在就怕有一天我死了後他想不過來,不然我也就真的放心了。”
沈龍連忙擺了擺手道“老人家您不是剛才還說身子骨健朗著呢,什麼死不死的,聽說九鼎這小家夥每個星期都會往家裏給您買些營養品,多孝順的孫子啊,您可不能說這些喪氣話。”
老人搖了搖頭,嘴角微笑。
沈龍沒有再說話,也隨著老人享受著餘暉,身心沒來由的放鬆,想到自己在北帝星這幾年也不時出去曬曬太陽,可卻從來沒有過像今天這麼平靜安詳。陽光鋪在身上格外暖和,隻感覺比什麼榮華富貴都來得舒服。
沈龍神情恍惚,眼神迷茫,輕聲呢喃道“老人家,其實第一眼我就覺得您和另一位我認識的老人很像,我從小就聽著那位老人的事跡長大,年少總會有英雄夢,而在我心中那位老人就是響當當的英雄,直到我僥幸做了他的學生心中除了激動就是無盡的自豪,隻是後來不知老師為何卻突然離去,我想若是老師還尚在應該也和老人家您一樣坐在某處曬著太陽吧。
老人平靜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那位老人自然是有他的意願,做學生的理解就好,或許他已經走了也說不定”
沈龍柔和的臉龐變得嚴肅起來,搖了搖頭輕聲道“有些人也是認為老師去世了,所以才敢在外麵當跳梁小醜,做一些丟人現眼的小動作,但我不信,因為他是孔星空啊!
做學生的哪怕不能為老師排憂解難,也不能和那群狼心狗肺的人一樣忘恩負義,就算我什麼都做不了,但我也希望能在老師麵前敬一杯茶,若是老師真的去了我也應該親自到墓碑前守靈。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聽到這話,這位躺在竹藤椅上閉著眼隻留給沈龍半邊側臉的遲暮老人終於睜開眼,單手手指輕點竹椅扶手。笑道
“小龍,你還是沒變啊,和小時候一樣。”
在那一霎那,沈龍如遭雷擊。
當年,沈龍在星空大學第一次在教室接見孔老的時候,那位老人便是喊得小龍,從小到大也隻有那位老人才會喊他一聲小龍。
沈龍慢慢轉過頭正視那雙已經睜開的眼睛,如當年一般浩瀚璀璨,那抹笑容也與他印象中的那人徹底的融合在了一起,隻見他緩緩站起身,平日裏那種處變不驚的淡然神情徹底消失不見,全身控製不住的顫抖起來。嘴唇抖動,帶著難以置信的一絲哭腔問道“老師?”
那位老人望著眼前哽咽的中年人,嘴角微笑,點了點頭。
名為東陽的青年正在大廳裏四處轉悠,頗有興趣的欣賞大廳牆壁上一副筆力雄健的字畫,看似好像是出自大家手筆,突然聽見陽台外麵有隱隱約約的碰撞聲,轉過頭望去,結果看到了一幕令他震撼心神的場麵。
隻見那位平日裏隱去鋒芒的儒雅中年男子不知為何淚流滿麵,如同瘋了一般猛然跪下,頭狠狠的抵在地麵,死死壓抑著一股強烈的哭泣情緒,好像用光了全身力氣般喊道
“星空大學零七班之一,學生沈龍,見過老師。”
星空大學零七班。在那一代是一個傳奇。
人數每年隻有僅僅十人,但卻在整個大學甚至整個北帝星都赫赫有名,因為那每年為數不多的十人皆成為了整個帝國都位高權重或富甲一方的大人物。更因為他的任課老師是那位老人。
隻是當時如日中天每個學子都夢想去往的班級,現在已經再無先前的榮光。如同孔星空一般退出了曆史的舞台。
按照以往來說,無論是在內還是在外,隻要是星空大學的學生見到校長都會尊稱一聲孔老或者校長,而對曆屆零七班來說,這兩種都是不熟悉的人才稱呼的,打心底沈龍還是願意叫一聲老師。
老人看到這一幕沒有起身,雙手合於身前,理所當然的接受了這一拜,眯起了眼睛,在這一刻老人不再如同以往那般故作瘋癲,喃喃道“以前年輕氣盛做了許多事,到現在也不知道是對是錯,後來年紀大點了突然想著教書育人,結果卻還是耐不住性子,這一生大起大落,榮耀坎坷酸甜苦辣全嚐了個遍,但現在你讓我知道了當初我做的一些事起碼還是有價值的。
這位經曆了人間沉浮無數的老人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緩緩閉上眼,輕聲呢喃道
“這樣就夠了,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