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燈光下,李小觀看著維修師傅搗鼓著車子的變速器。當初自己從二手販子手裏,買下這輛電動時,對方說這車好,穩定、故障率低,養護費用極少,自己還半信半疑。後來證明人家說的雖有點水分,但倒沒太忽悠,跟了自己兩年,這車也才上修理店3次,算是二手車裏的健康車了,唯一的弊病是跑得慢,最高不過30公裏的時速,隻能是一般情況下夠用,急不來。不過老媽說,車慢好,車慢平安,是部好車。大三買這車,最開始的動機是用於周末兼職,往返學校至軟件園的代步工具。後來有天,一個有急事的大姐把自己當成開電摩的,讓他突發奇想,空閑時,就悄悄地開始了載客生涯,主要運營路線為理工學院至軟件園方向。不過由於速度太慢,一年來倒沒少受顧客的埋怨。剛回校的路上,目睹那場“車野戰”之前,自己其實拉了個滿身酒氣的,自稱跑夜場的“公主”。本來看對方有些酒意的樣子,按行業內風險規避法則,是謝絕後拒載比較好的,可到底還是敗給了對方嬌軟的口吻,和大片雪白裸露的肌膚——實際上,“公主”的大眼秀鼻,紅菱小嘴,細腰豐臀和筆挺長腿,都一條條滿足了自己心裏對美好異性的外形預期。怎麼就這麼地對味呢!?所以說,歸根結底還是敗給了自己的雄性激素:開出沒五百米,“公主”也許是喝多了的緣故,突然從背後緊貼著自己,還沒等自己從兩團豐膩帶來的美好感覺中,把注意力抽離回雙眼和道路前方,“公主”的柔荑就擰上右車把的油門,輕輕一擼,興奮地嬌喝道:“這車沒意思,太、太慢,不是——好車。”於是兩人就摔在了綠化帶上,幸虧長長的、濃密的草被緩解了大部分衝勢,除了有點兒擦傷,兩人都沒啥大礙。“公主”則堪稱業界良心,不僅沒有她們那個群體,多少都有些的不正常脾氣,李小觀擔憂的無理取鬧壓根就沒出現。反倒是人家爬起來後,酒意也去了大半,還向李小觀道起歉來,發現車子壞掉之後,硬塞了500元給李小觀。推辭來推辭去,李小觀收下了一百元,最後幫她攔了輛出租車——先前對方搭自己車子時急匆匆的神色,估計人家真有急事。雖然她對車子的評價和老媽的截然相反,不過李小觀還是覺得對方是個不錯的女孩子,如果職業上更“光明”一點就好了。“好了,同學。”維修師傅拍拍手,打斷了李小觀的沉思,示意李小觀過去試一下車子。跨上後,啟動,加速都正常,李小觀就在店門口刹住了車子,稍稍側著身子想掏錢付維修費時,突然發現手機上有條未讀短信,點進去一看,卻是李曉棠發來的,請求待會兒麵談的邀約。付過錢,謝過維修師傅,李小觀想了下給李曉棠回了條OK的短信。南門不遠處,這唯一一家,招牌上沒有吹噓來自對岸寶島,而是用行草恣肆洋溢地寫著“西北奶茶”的奶茶店很好找,李小觀第一次見到這幅店招時,對老板特立獨行的勇氣,有種給跪的衝動,也有種穿越在景陽崗的時空錯覺。李小觀推門進去的時候,看到隻有一桌小情侶在竊竊私語,而李曉棠則呆在角落的小卡座裏靜坐失神。跟抄著正宗西北口音,濃眉大眼國字臉的米叔點點頭,隨便要了杯英式奶茶,李小觀走進去,在李曉棠眼前晃了晃手,示意自己到了,見對方渙散的眼神隻集中到自己身上片刻,隨後又回複失神沉默的樣子。落座的李小觀,隻得先無所事事地打量起了店中牆壁裏,那些形狀、色彩各異的貝殼。很久以前,就讀中文係編輯出版專業的李小觀,一直覺得這店實誠,有宣傳思路,在一片虛假的“正宗寶島奶茶店”中,鶴立雞群般用了“唯一非寶島的本土奶茶”副標題,來強化店招的逼格,直到有次進來消費時,發現其他店裏都是養眼的青春小妹,這店的老板兼唯一服務員,卻是個高壯的國字臉中年大叔,再聽著他那標準的西北口音,才恍然大悟非寶島和本土的由來。好半晌,把紙杯壓出一個大凹陷,奶咖色的飲料湧出杯壁,濕透了大半手指,李曉棠才驚醒過來,把杯子推開一邊,抬頭望了眼李小觀,歎口氣開始了談話。“小觀,能先求你不要告訴大誌,好嗎?”李曉棠苦澀地道,“我知道我無恥,也讓你為難,至少,至少到周天前的這四天裏,幫幫我,先別告訴他,我自己和他們兩人處理清楚。”“其實,我和大誌雖是舍友,但你應該也知道,我們的關係,隻是比一般同學稍熟點而已,今晚的事,我回來的路上也想清楚了,放心,還是剛在現場說的那樣,不會告訴任何人的。至於你自己要不要告訴大誌,你自己決定。”苦惱地皺了下眉頭,李小官繼續道:“除非是家人,否則,無論對象是誰,我也不會去說破。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力。”想起自己隱約了解到的,她和蘇大誌之間三年一路走來的感情史,滋味複雜地呼了一口濁氣,大概可憐可恨就是眼前這人的寫照吧。若非親眼所見,他絕對不會相信,她會和一個中年男搞出這種匪夷所思的桃色事件來。“我和他是結對幫扶的師生。”慢慢平息下來的李曉棠,抓著紙巾擦著手上的奶茶,也不管李小觀是否想聽她這些齷齪事,陷入了自顧自的傾訴中。“這我知道。”李小觀看她還沉浸在這件意外的衝擊波中,想著對方最丟人、最陰私的場景都被自己撞見了,自己也答應為其保密,再抖出個啥情況,也沒啥大不了的,花點時間聽她傾訴,也許對方能盡快走出情緒,就當是做善事吧。不過,結對幫扶這事,李小觀還真知道得比較清楚:大陸曆2016年,也就是李小觀剛入學為大一新生的那年,海城理工對外省生源,且家境清貧的學生,實行學校在職教師和目標學生,一對一結對幫扶的政策,對學生的學習、生活乃至畢業就業進行關心和幫助。李小觀雖不是外省生源,家境並非很好,可供他上個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還是有的。但當年,因為新生登記係統鬧烏龍,自己的信息和另一個來自鄰省的貧困生搞混了,於是便有了短暫的一個月“結對生涯”,是以對這裏麵的事情多少更清楚一些。也許是醜事都被對方撞見,且這人還屬於半熟型的朋友式角色,特別適合於傾談,壓抑日久的李曉棠,終於打開了一直來像個火藥桶的內心——“嗬,我和他隻是肉體關係,哪像他剛才說的什麼情侶,隻是各取所需罷了。”李曉棠苦笑著道:“我出賣身體給劉明峰,他給我介紹一份在市國投的工作。你可能會嘲笑我無恥,但是,有什麼辦法呢?你知道嗎,大誌說不回蘇北老家,留在海城,半年了,隻找到一份快遞員工作,起早貪黑,風來雨去,勉強隻能維持溫飽和基本生活!”接過李小官遞過來的紙巾,擦過淚水,李曉棠忽然覺得臉頰淚痕裏的水分蒸發後,往臉皮裏,甚至往心裏都直傳陣陣涼意,抓起旁邊還算溫熱的奶咖吸了一口,接著思緒道:“我自己呢,也好不到哪去,記不得跑了多少場招聘會,網投了多少次簡曆,甚至到後來,點擊發送求職信時,寢室裏那隻破鼠標都壞掉了……這些努力隻換來聊聊幾次無果而終的麵試,還有兩家不知所謂的公司和滿臉邪氣的老總,招我去當什麼總助和公關,我們又不是與世隔絕的溫室花朵,都能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我不想去當個,做了兩三年還是月薪兩千多的文員,或者是聽到耳朵都發炎的電話銷售,然後和大誌在這座城市裏苦熬,這些都不是我要的工作和生活,都不是,你懂嗎,懂嗎!”突然激烈發問起來的李曉棠,用力地抓扯著桌沿,大聲的宣泄也引來了不遠處那對小情侶的探頭觀望,老板米叔更是匆匆趕過來查看情況。李小觀示意李曉棠冷靜,扔掉了她手邊不成樣子的奶咖後對著米叔道:“米叔,麻煩給她來杯開水,我們再呆一會兒就走。”“成,沒事。我又不趕時間打烊。”走前又對著李曉棠道,“女娃子啊,年輕人其實更沒必要遇事看不開,你們還有大把時間去彌補,像叔這樣的,就不行嘍——”望著米叔那魁梧的背影,李曉棠聞言愣了下,若有所思。倒是來過幾次的李小觀有些熟悉,米叔粗狂的外形與文藝的談吐上,常有的違和感。“所以劉明峰知道你的情況後,就找上你,給你不好的暗示了,是吧。”李小觀對這些狗血的情節和事實也能猜個八成,印象中李曉棠家境較差,蘇大誌呢,應該和自己差不多,都是很普通的家庭,三人的家境區別,其實是五十步和一百步,但無論如何,他們自己都沒能超脫去,***絲,這個從小就烙上的標簽。“嗯,有好幾次吧,他請我吃飯時,都在暗示能幫我找些,很有吸引力的單位和職位。頻繁私底下約我,聊這工作聊那前途,再加上神態和言語暗示,我後來也懂了。”用米叔送來的那杯開水一直暖著手心,李曉棠繼續述說,隻是冷靜的語調,仿佛在述說著別人的故事。“現在我們都大四最後一個學期了,我緊張,我彷徨,卻又不知,如何去努力爭取一個相對理想的工作,哪怕是暫時錢少,但看起來有較大的空間也可以,但都沒有……也不懂自己到底擅長什麼,適合什麼。”李曉棠認真地看著李小觀道:“你應該也有同樣的痛苦吧。然後就在兩個月前,他把我約到聖海大酒店,說是幫我接洽了市國投的一個處長,聊聊我工作上的事。”抓緊著水杯,李曉棠壓抑著聲調痛苦地道:“我其實都清楚,都知道的,去了意味著什麼,但最後,我還是撒了個謊,跟大誌說我有事和同學外出,就過去了……是我對不起大誌,對不起……”“我明白,我自己不也沒折騰出什麼花來,嗬。”李小觀望著淚流滿麵的李曉棠,輕輕地安慰道。不過隨後想起一個細節,猶豫著問道:“據我所知,你現在應該在市國投上班了,怎麼還沒和他斷掉。還是,還是劉明峰纏著你?”李曉棠聞言痛苦而羞愧地道:“他說,一個市國投的資產管理處職位,陪他半年;海城銀行櫃員職位,陪她三個月。我選了前者。”…………愣了半晌的李小觀,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沒有言語。最後,等著李曉棠慢慢平複了心情,往洗手間整理了下儀容。李小觀看時間也已經快淩晨一點鍾,就讓她發了個短信,讓蘇大誌出來接她回不遠處的出租屋。三人碰麵時,李曉棠隻說剛好加班回來碰上,聊了聊各自實習及求職上的苦惱。蒙在鼓裏的蘇大誌,還以為是李曉棠在市國投的工作上受到了委屈,一個勁地安慰李曉棠,慢慢來,沒關係。看著走遠的兩人,有著同樣求職困境的李小觀,啟動了電動車,心想,換成自己是李曉棠又做何選擇呢——剛等待蘇大誌的時間裏,李曉棠曾經兩次問他,她是真的無恥下賤,真的徹底做錯了嗎?覺得夜風突然有些冷的李小觀,望著遠處漆黑的大海,深心裏,竟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