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正
中國教育近代化濫觴於19世紀60年代洋務運動。《清史稿》雲:“有清一沿明製,二百餘年,雖有以他途進者,終不得與科第出身者相比。康、乾兩朝,特開製科。博學鴻詞,號稱得人。然所試者亦僅詩、賦、策論而已。洎乎末造,世變日亟。論者謂科目人才不足應時務,毅然罷科舉,興學校。采東、西各國教育之新製,變唐、宋以來選舉之成規。前後學製,判然兩事焉。”又雲:“自五口通商,英法聯軍入京後,朝廷鑒於外交挫衄,非興學不足以圖強。先是交涉重任,率假手無識牟利之通事,往往以小嫌釀大釁,至是始悟通事之不可恃。又震於列強之船堅炮利,急須養成翻譯與製造船械及海陸軍之人才。故其時首先設置之學校,曰京師同文館,曰上海廣方言館,曰福建船政學堂及南北洋水師、武備等學堂。”
上述兩段引文表明:一、鴉片戰爭以後,傳統的科舉製度已經不再適應時局的需要;二、變革中國傳統教育宜采東、西方教育之新製(1895年前以西方為主,1895年後以日本為主——筆者注);三、“師夷之長技”須以興學為前提,目的在於圖強。19世紀60年代,在經曆了第二次鴉片戰爭的潰敗之後,清朝統治集團內部以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張之洞等為代表的洋務派便提出“自強新政”的口號,洋務運動沛然而興,興學堂、辦教育遂成為洋務運動之重中之重。誠如洋務派首領恭親王奕所言:“夫中國之宜謀自強,至今日而已亟矣。識時務者,莫不以采西學、製洋器為自強之道。”1867年創辦的福州船政學堂就是一所“采西學”以專門培養近代造船與駕駛輪船人員的洋務學堂,其為洋務學堂中規模最大、設備最完備、存在時間最長、影響亦最為深遠的一所,無論是教育理念還是辦學模式都稱得上是“先行先試”,推動了中國教育的近代化。
一、教育理念的轉型
中國傳統文化自成係統,有著自己固有的製度範圍和價值取向,其“以倫理道德為核心”的教育目標派生出了“重道輕器”、重倫理道德輕自然科學(即西學)的教育理念以及以科舉取士的人才培養模式,科舉仕途被視作所謂“正途出身”,洋學堂則被視作旁門邪道。其時,進入洋學堂,改讀“西學”可謂“一種不堪的選擇”。中國近代“西學第一人”嚴複留歐歸國後不被重視,自嘲道:“當年誤習旁行書,舉世相視如髦蠻。”其長子嚴璩亦有記載曰:“府君自由歐東歸後,見吾國人事事竺舊,鄙夷所知,於學則徒尚詞章,不求真理。每向知交痛陳其害,自思職微言輕,且不由科舉出身,故所言每不見聽。”比嚴複小27歲的魯迅亦有同感,其在《呐喊》序言雲:“那時候讀書應試是正路,所謂學洋務,社會上便以為是一種走投無路的人,隻得將靈魂賣給洋鬼子。”兩位著名文人所雲都反映了時人對洋務學堂之排斥、鄙視心理。船政學堂的創辦對於改變這種陳腐的觀念,推動中國近代教育觀念的形成具有“開風氣之先”的引領作用。
1866年福州船政局創辦之初,閩浙總督左宗棠就指出:“茲局之設,所重在學西洋機器以成輪船,俾中國得轉相授受,為永遠之計,非如雇買輪船之徒濟於一時可比。”又雲:“夫習造輪船,非為造輪船也,欲盡其製造駕駛之術耳;非徒求一二人能製造駕駛也,欲廣其傳使中國才藝日進,製造駕駛輾轉授受,傳習無窮耳。故必開藝局,選少年穎悟子弟習其語言文字,誦其書,通其算學,而後西法可衍於中國。”繼左氏之後的首任船政大臣沈葆楨頗能秉承“不重在造而重在學”的“創始之意”,強調“學”的重要性。福州船政監督日意格也認為“建造船廠並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教會學生如何造船和駕駛”,“如果沒有培養出合格的、嚴謹的、訓練有素的學生,那麼,全部的金錢都將被費掉”。為了鼓勵時人報考船政學堂,左宗棠在製定船政學堂章程時采取了優惠、獎掖政策。具體規定如下:
一、各子弟到局學習後,每逢端午、中秋,給假3日;度歲時於封印日回家,開印日到局。凡遇外國禮拜日,亦不給假。每日晨起後,夜眠前,聽教習洋員訓課,不準在外嬉遊,致荒學業。不準侮慢學業,欺淩同學。
二、各子弟到局後,飯食及患病醫藥之費,均由局中撥發。患病較重者,監督驗其病果沉重,送回本家調理,病痊後即行銷假。
三、各子弟飯食既由藝局供給,仍每名月給銀4兩,俾贍其家,以昭體恤。
四、開藝局之日起,每3個月考試一次,由教習洋員分別等第。其學有進境考列一等者,賞洋銀10元;二等者無賞無罰;三等者記惰一次。兩次連考三等者戒責;三次連考三等者斥出。其三次連考一等者,於照章獎賞外,另賞衣料,以示鼓舞。
五、子弟入局肄習,總以5年為限。另入局時,取具其父兄及本人甘結,限內不得告請長假,不得改習別業,以取專精。
六、藝局內宜揀派明幹正紳,常川住局稽察師徒勤惰,亦便剽學藝事以擴見聞。其委紳等,應由總理船政大臣遴選給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