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天底下任何事情都需要下功夫,唯獨認人不需要。認人太容易了,就連智商再低的人,也不會把人認作別的動物。這是就表裏而言。
從深層來說,人最難認。世界上無能幹什麼事情,隻要肯下功夫,都可以掌握其內外規律,達到自由王國。惟獨認人這門學科,哪怕是最精此道的行家裏手,也從來沒有人得過滿分。
漢武帝算是獨具慧眼的了,可就是認不清用長生不老術騙他的方士的真正麵貌;唐太宗算是英明絕代了,卻連自己的兒子也認不準。
大千世界的物物事事,何以人最難認呢?原因是人常常表現出裏和表的極端不一致。有的人生就一副唐僧像,卻心黑如墨;有的人看起來凶狠惡煞,卻是菩薩心腸;有的人身長八尺,響當當壯漢一個,卻是個臭皮囊,頂不得用;有的人猥瑣卑微,卻才高八鬥,舉世聞名,如春秋齊相晏嬰,清宰相劉羅鍋。
人還不單是外表和內裏的不一致,還有更複雜的方麵。短時期接觸和長時期接觸,往往不一致。有的人一開始打交道,如沫春風,而時間增長,就會皮囊下露出許多蹄蹄爪爪;有的人麵如冷霜,開始很難接近,隨著交往的加深,越來越覺得溫馨可親。就像東吳大將程普稱讚周瑜時說:“與周公瑾交,若飲醇醪,不覺自醉。”
有的人平時謙恭禮讓,待人經常“大哥二哥麻子哥”,可就經不起榮華富貴的考驗,一旦有了錢,說話鼻子哼;一旦戴頂官帽,尾巴能翹到月亮上去。
人心難測。比如你看一個人笑,卻怎知他是皮笑肉不笑的笑麵虎;你看一個人哭,他究竟是真哭,還是淌的是鱷魚的眼淚;更不說像元代詞人石君寶《曲江池》所寫的“笑裏刀剮皮割肉,綿裏針剔髓挑筋”,這種人前來和你拍拍抱抱,說不定真是在選擇有一天背後捅你一刀的準確部位呢。
正因為人心不古,老百姓才從複雜的社會生活中總結出一句入木三分的成語:“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
唐詩人杜甫、白居易是曆盡坎坷,閱世極深的大家。論及心理世界,徒有感歎:“翻手為雲覆手雨,紛紛輕薄何足數!”(杜甫)“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但見赤誠丹如血,誰知偽言巧似簧?!”(白居易)字裏行間,充滿了人心罔測之思和對兩麵三刀小人的畏懼之心。
按理,人對人都應該一律平等。可偏偏有的人,在平民百姓麵前,是十王殿裏的判官;在官老爺的眼裏,卻是溫馴聽話,憨態可掬的阿貓阿狗。這種人的代表首推明朝太監“九千歲”劉瑾堂前的站班賈桂,見了“老佛爺”和“九千歲”,口中總不離“您老人家...”甚至還說:“奴才站慣了,不想坐。”可一旦見了七品縣令楊廉,立即變為一尊惡煞,馬上口吻大變,“向上跪,再向上跪,再再向上跪;往下站,再往下站,再再往下站。”
還有一種人最不好認,在一般的利祿目前表現得讓你“不識廬山真麵貌”,隻有在大位、大利、大名麵前才會顯示出本色。隋煬帝楊廣,在當太子時,為人謙謹,一旦位居九五,凶相畢露,成為中國曆史上最壞的皇帝之一。
正因為人難認,我們的祖先便杜撰出伯樂相馬的故事來。但是,這“相”的辦法很不保險。世界有那麼多國王、總統在未死前都“相”好了接自己班的“馬”,可事實證明絕大部分都沒有相準,也就是說沒有認準人。
風風雨雨的人生路,不一定能阻止跋涉者;而風風雨雨的嘴巴,往往能將跋涉者擊倒。正是由於醜惡的存在,善美,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主體。做人難,認人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