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半啟,空氣已經開始灼人。聚在遠處看熱鬧的人們並沒有因為已經炎熱的天氣而散去,又見一黑衣人立於那兩人相鬥之間,更是熱情不減。
黑影甩了甩袍子怵然側立於那乞丐前。見得那乞丐負劍立於一旁,那被汙泥所遮掩的臉頰甚至還帶有淡淡的微笑,露出一口潔淨的牙齒,襯得那人詭異而神秘。
凱傑高估了自己的內力,相拚之際發現這個乞丐內力如浩海般廣闊澎湃,不察間已吃了不小的虧,正在他進退不能的關頭,被榮少爺以巧勁化去,借勢向後輕飄一步緊盯著那邋遢乞丐。
“好,好…哈哈,好一招流雲飛袖,至剛至柔,不愧為仙島之主。”剛,則是說衣袖不曾被兩劍利氣所傷,柔,則是說那輕巧一送將兩劍較力之勢化去。那乞丐朝榮少爺拱了拱手,“今日行至大運,巧遇江湖兩大高手,實屬我幸。”
司徒燕本想插話,可他不知道能說什麼,無奈地隻好站在一旁,側過身看向向輕,卻已不見向輕去向。“或許,就在那生死關頭向輕逃了吧。”司徒燕心裏想著,向輕不會武功,就算留在這裏也可能會被連帶殺害。江湖,本來就不是講理的江湖。
不等榮少爺說話,隻聽冷冷的一聲傳來,“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司徒燕,往年錯看於你,相交於兄弟,未曾想到引狼入室,至我父身亡,今日看你還往哪裏逃。”
說話的,自然是巴棟,輕輕的走向司徒燕,如閑庭信步一般,隻是死死的盯著司徒燕,若仔細觀來,那巴棟眼神好似猛獸盯住了獵物,隨時可以伺機捕殺。在巴棟看來,司徒燕早已是將死之人,雖然司徒燕輕功卓絕,但是想要從凱傑和榮少爺兩人身前逃脫,顯然不可能。加上他自己,就算那神秘乞丐也不能保得司徒燕一命。
他已驅逐了心裏的哀傷,眼中隻有仇恨,榮少爺發現凱傑發出仙島獨有的“黑雲”信號後他甚至還換了一身衣服才跟著榮少爺一起尋來。司徒燕無法輕移一步,他發現巴棟的劍勢已經籠罩在他周圍,他想避開,卻不知能往哪裏避開。
劍已出鞘,不快,卻致命。司徒燕或許武功並不高明,輕功卻屬江湖中拔尖的存在。在他生死關頭之際,自身潛力已被激發至頂點。人已似翔燕滑出劍氣籠罩之外,可是無論他的人到了哪裏,那森寒閃爍的劍光也跟著到了哪裏。
在周圍看熱鬧的人眼中看來,那淡藍色的身影所舞的劍法並不快,可是那粉紅色衣著的人左突右閃卻總是無法躲出去。
昔有佳人公孫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耀如羿射九日落,嬌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入江海凝清光……
巴棟嘴裏輕輕的吟著杜甫的詩句,這是他父親的習慣。巴老爺子已死,作為他的兒子,不但習到了他的劍法,也同樣承繼了他的習慣。
周圍有如山的觀者,司徒燕麵上的顏色也確實已經沮喪。連初生的旭日,竟也被這森寒的劍氣逼得失去了應有的光芒。司徒燕不是沒有見過巴棟的劍法,他沒有想到的是在仇恨之下的那隻手,所舞之劍竟如此淩厲,猛烈。
司徒燕的冷汗已經濕了後背大片衣裳,在他見過凱傑與那乞丐相拚之後,以為他們的劍法已經登峰造極,此刻的巴棟也不遑多讓。他的衣衫已經有數處被劍氣割破,司徒燕已被劍氣逼到貼向他們剛出的那家客棧門牆上。
那乞丐或許還想出手相救於司徒燕,奈何被榮少爺和凱傑這兩位高手注視著,使他無法出手。
凱傑與榮少爺一人處於那乞丐西南方位,一人處於那乞丐東北方位,看似簡單的站位,卻隱隱鉗製了那乞丐前進或者後退的道路。或許,他能與凱傑和榮少爺任何一人相鬥,但他沒把握同時酣戰兩大高手,他沒把握,凱傑和榮少爺也同樣沒有把握,這位乞丐的內功之深,遠出他們的意料。
利劍入肉,帶起一片血花,小塊碎肉。
司徒燕左肩雲門穴已被劍尖點住,抽出,左臂已無力的垂下。
雲門之後便是髀關,前者傷臂,後者製腿。若是燕子被折斷了翅膀,會是什麼模樣?司徒燕的雙腿就是他的靈魂,他的生命。他的一雙腿在無數次生死險境救得他的性命,若是髀關穴劍尖點住,那便真如燕斷翅,虎無牙般淒涼。
避無可避的一劍,司徒燕想用自己身體的其他部位去擋那一劍他都做不到。那劍光認定一處,便尋一處,招是死招,卻無一點破綻。融合了峨眉刀劍雙殺的飄花七劍,既有劍的淩厲,也有刀的狠辣。似刺還劈,劍已不及髀關一寸,隔著衣物,腿上的血肉似受到了淩冽劍氣所帶來的刺痛感。
忽見司徒燕雙腿一跪,蛇般從巴棟胯下遊過,巴棟沒有想到司徒燕會跪下這一著,刺出的劍已忘了變招,劍尖本已將及右腿,司徒燕這一滑出去,劍尖更是在他提托穴至天池穴間拉出一條口子,鮮血淋漓。
本能若無法救自己於水火間,那麼冷靜的頭腦也會在關鍵時刻作出正確的判斷。這一招即是措於不及的一招,也是置諸死地而後生的一招。
數次曆死,救得司徒燕的不光是他傲人的輕功,還有冷靜的頭腦。
人已滑開三丈外,司徒燕捂著自己肋下的傷口,對著那邋遢乞丐大喊道:“那位朋友,今日恩情,在下謹記,事急,來日會之於此,以謝大恩。”說完,躍向屋頂,起落間已不見蹤影。他隻能走,他沒有解釋,解釋不清的事情他不會去解釋,留在這裏隻能枉徒送掉性命。
巴棟劍指於地,神情默然,他沒有追去,他知道,一旦司徒燕逃出劍光籠罩,他的輕功在這幾人無人能及。隻是,他心中多了一些東西,多了一些讓他疑惑的東西。
凱傑與榮少爺怒視著那邋遢乞丐,喝問道:“閣下究竟何人,為何阻我等行事?”
那邋遢乞丐從容的看著凱傑與榮少爺,冷哼道:“我不知三位與那人有何過節,單憑適才我與你相拚之際,他完全可以從容離去,而他卻沒有,可見此人行事尚且磊落,至於你們幾位想與我動手,那我奉陪便是。”說完,冷眼掃向凱傑。
榮少爺沉然一思。
那司徒燕在他們未到之際,為何不逃,巴家寨子在碼頭勢力龐大,為何他卻正大光明的出現在這客棧之中。沒有人會給他答案,唯一能給他答案的司徒燕已負傷逃走。
凱傑鐵青著臉也不言語。
嗆,嗆兩聲刀氣破空,巴棟回身一觀,見得兩柄大刀襲來,置於巴棟身前,沒入地麵一尺,一紫色倩影飄來,淩空一個跟鬥,左腳點於刀柄去勢,右腿垂落立於另一刀柄之上,身法如鬼似魅。
來人自是向輕癡戀的**,韓慕顏,向輕見得司徒燕有性命之險,也顧不得害怕麵對韓慕顏,一路疾奔至倚翠樓,求得韓慕顏出手相救。
巴棟見得韓慕顏薄紗遮體,也不曾細觀來人容顏,說道:“**女子,也有如此高手,市井之中果然多豪傑。”
巴家的勢力遍布淮南城,觀其衣著,自是知道來人出自於**,尋常人家的女子定不會穿著薄紗行於市中。
不在乾坤內,醉裏我癲狂
“巴棟,你這混蛋,你還真當司徒燕是殺害你父親的凶手?當真與豬狗無異。”向輕跟在韓慕顏身後跑來,見得地上的血跡,得知司徒燕定然傷在他們手中,不由得大怒道。至於何處來的底氣,那肯定來自於他身邊的女人,昔日日月神教最年輕的執法長老,韓慕顏。
日月神教至聖女任盈盈與令狐衝蕩跡江湖而後,教眾四散,日漸式微,自韓慕顏這一派,日月神教已消聲覓跡,歸屬隱門,江湖中已再難聽到日月神教這四個字。不過,畢竟傳承於前人大派,神教中人自是武功卓絕,更何況韓慕顏十六歲就已任神教長老。
巴棟的劍尖上最後一滴鮮血滴落,炎熱潮濕的空氣夾雜著鮮血的甜腥味被巴棟吸入胸膛,他感到十分壓抑,那是一種痛苦,仇恨,悲傷,絕望和無措。巴棟緊閉雙眼,想要努力驅逐著這些情緒,收劍入鞘,麵有苦色,站在街中不發一言。
司徒燕究竟是否是真凶,如不是真凶又是何人,當場發現手持凶刀又作何解釋。
這一切,還隻是謎。
韓慕顏沉默了很久,緩緩道:“司徒燕來找過我,問我那把殺害你父親的刀為何人所有,他想查出到底誰殺害巴老爺子。雖不能證明他就不是凶手,但至少他是向輕的朋友,我願意先相信他。”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司徒燕是否是凶手前,韓慕顏不願意輕易下結論。她立於雙刀之柄,似有意賣弄輕功,實則逼在巴棟身前,防止巴棟追殺司徒燕。
那邋遢乞丐盯著巴棟沉然道:“好一手飄花七劍,想來朋友是巴家獨子。且容我說一句,巴老爺子功深造化,以剛才那粉衣人的武功來看,如果他能殺掉巴老爺子,也不會被這位索命神君與你先後相逼。”
錯了?難道真的錯了?
江湖中是非對錯,向來全憑臆斷,其實,又有多少人能知會其中緣由?
巴老爺子趴於床榻之上,除了後心一刀致命傷,再無其他傷痕,屋內如常,沒有打鬥痕跡。誰能在無聲無息中一刀將巴老爺子殺死?或許有這麼一個人,但那個人一定是他自己。
“咳咳咳…”榮少爺微微躬身,多年的隱疾已然發作。以前,他總是能聽到身旁小悠關切的話語,而今小悠下落不明,不禁讓他心中幾多焦急。
凱傑見得榮少輕咳,輕皺眉頭,側過身望向韓慕顏當下斷喝道:“不管司徒燕是否是真的殺了巴老爺子,但至少現在他有很大的嫌疑。他傷重肯定走不遠,我去捉他回來就是。”
邋遢乞丐見得凱傑作勢要走,一手搭在他肩膀之上,定然道:“不妨,既然那司徒燕走不遠,我們幾人跟在他身後就是,看他能出什麼花樣。他的人是我救的,若查出此人真是殺害巴老爺子的凶手,我會親手抓來交給你們,如何?”說完眼裏閃著厲色掃向眾人。
韓慕顏附和道:“若司徒燕真是凶手,我也饒不了他,我最恨忘恩負義的小人。”
向輕很想說司徒燕不是凶手,可是誰會相信他。喃喃道:“反正我相信他不是凶手。”
榮少爺向巴棟投去詢問的眼神,巴棟歎了口氣,道:“也好,榮少凱傑,此事就托於你們,我不能走,我在這裏小有勢力,小悠和雁兒沒有找到,我需要留在這裏找到她們為止。”
那乞丐大笑一聲,騰空一個跟頭,如騰蛇入雲掠向屋脊,破舊的衣衫迎風咧咧作響。一個起落竟是三四丈,人已遠去,隻聞隱隱傳來一句“不在乾坤內,醉裏我癲狂……”
凱傑大驚道:“這…這是師叔?”顯然,武當出身的他,自是知道武當創教之後有一位退出武當卻仍然為武當長老的一位師叔。
韓慕顏同樣震驚,她也沒想到那個不起眼的乞丐竟然是江湖隱俠石劍。
榮少爺卻不曾知道此人來曆,久處仙島,世外江湖已很長時間未曾涉臨。
巴棟苦笑道:“原來是他。”
除了榮少爺之外,在這幾人都知道石劍此人。或許石劍的名頭在江湖中不為人知,可“武當宿老”“丐幫大團頭”“少林禪僧”“華山遊俠”這些名頭江湖中卻是無人不知。幼年天賦異稟拜於武當創教掌門張真人門下,三年有成,遂出武當,臨別與張真人較於道教真意,退出武當後張真人留於長老之位於他後訓凡是武當弟子無論輩分,見他均行師禮,而後仙蹤難覓。是江湖中唯一一個退出門派而被門派保留地位的人,而後相助於丐幫平叛,使丐幫不致分崩離析,被丐幫幫主授予大團頭的稱謂,更是幫主之下,長老之上的人物。至於為何被人稱謂少林禪僧一說石劍易容至少林與鐵肩大師參禪悟道,一說石劍醉酒打上少林無人敵手,眾僧以禪理而度,反被石劍說服,眾說紛紜。之後於華山派苦修劍道,劍法大成。
有的人死後會成為傳奇,不是奇事,奇的是,有的人活著的時候就已經成為了傳奇。很明顯,石劍就是這種人。他精於易容,很少以真麵目出現在世人麵前,行蹤飄忽,若非他吟那一句“不在乾坤內,醉裏我癲狂”恐怕也沒人會知道他究竟是誰。
傳奇,對於多數人來說無法企及,縱然江湖名頭再大,想成為傳奇,也無疑癡人說夢。那是無數人窮其一生所追求的境界,或智慧,或武功。
追求再美終是夢,黃粱到頭夢成空。
石劍此人行蹤不定,卻俠肝義膽,正氣盎然,此事若是他也出手,那麼也不用擔心司徒燕會耍出什麼花樣。江湖中能被人稱為俠的人並不多,石劍被稱為隱俠,自是有著相當的道理。
韓慕顏於刀柄之上踏落平地,從地上抽起自己的兩把佩刀,收於腰間,拉著向輕尋著滴落的血跡尋司徒燕而去。猛然被韓慕顏拉住手,向輕心中又驚又喜,無措的像個孩子一樣跟在韓慕顏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