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晚,空氣中還滲著些涼意。
小晗兒半側著身子坐在殿前的回廊邊,手已不由自主攥成拳狀不住地往宮裝的衣袖裏縮。奈何宮裝的袖子被收得很小,不管她如何縮,始終有半個拳頭露在外麵,讓她有些想念寶月樓裏袍袖寬大的裳服,盡管那也是丫頭的服飾。
大半個時辰過去後,小晗兒凍得受不了,開始頻頻地回頭朝正殿的殿門張望,殿門卻沒有打開的跡象。
她抬起雙手在唇邊哈了一口氣取暖,心中感歎,這行宮的夜晚真是寂靜又清冷,還好今天是最後一晚了,雖然這一個月過得比較遭罪,但想到明天回去便可得到一筆豐厚的賞錢,身上似乎也就不太冷了。
就在此時,“吱呀”一聲熟悉的響動,小晗兒連忙回頭,便見那厚重的大門已被人從內打開。
她立刻直起身子,走至門邊福身恭候。
門裏的人正好出來,正經的中年宮裝女官,身後跟著四位年輕宮女。小晗兒先日便見過她,知道隻有那位是真正皇宮裏來得,平素就威嚴得很,此時更是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像往常一樣等待她離去。
小晗兒低著頭,餘光一晃卻見前頭兩位宮女的腳步停住了。
她的心突突一跳,連忙屏住呼吸,端住福身的姿勢。
“仔細著服侍天姬就寢。”
是那個威嚴女官的嚴肅嗓音,小晗兒卻知道這句話是對她說得,想是因著最後一晚的緣故。
又一個福身,小晗兒小心答道:“是,姑姑。”
這時,腳步聲方才繼續響起。
直到腳步聲遠去,小晗兒才敢抬頭向那個方向探了探。
歎著氣轉身,她先朝正殿門頭上那個刻著“天姬殿”的古匾瞅了兩眼,這才一腳跨過高高的門檻。
小晗兒費力地闔上厚重又笨拙的殿門,才向內殿行去。隔著一架薄薄的織錦繡屏,她很容易便尋到了那個端坐在妝鏡前的朦朧身影。
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她的唇邊不由掛起一抹笑意,腳步輕快的繞過那架屏風。
“姑……娘娘。”小晗兒頓了頓,這個稱呼她一個月都叫不順口。
阿縷出神地看著昏黃銅鏡裏映著自己的左半邊臉,聽到喚聲,這才側頭朝來人看去。
看到是小晗兒,她的臉上透出一抹溫婉,朝她伸出一隻手說道:“在外麵等久了,凍著了吧?”
小晗兒走近,笑著將自己的一隻手放進她的手中,連連說道:“沒有,沒有,這會子已經不冷了。”
阿縷握著她尚顯冰冷的手,也不反駁,無聲的將她往自己身側的炭爐邊拉了拉。
小晗兒順從的在炭爐旁坐下,烤著爐火,疏散著身上的涼氣,從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阿縷左側臉上從額角到鼻翼間的那方精巧玉質麵具,瓷白的質麵在油燈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小晗兒看得有些呆了,阿縷真美,帶著麵具都美,難怪剛及笄便被選上了這屆的花魁。
現在又擔任天姬,明天還能代表舉國百姓與陛下攜手登上祭台行祭天禮呢,這得是多大的榮耀啊!記得她在臨行前,還有姐妹對她說,阿縷會被史官記上魏國的史書,千百年後魏國的子孫後代都會知道這位名喚阿縷的天姬。
阿縷是天姬,而她是樓裏唯一一個被選陪在阿縷身邊,來這行宮服侍的人,這也是多大的榮幸啊!
來這行宮一個月,小晗兒多次想到這事,還覺得腦中暈暈乎乎地不像現實。
“方才玉姑姑對我說話呢,可把我膽兒都嚇破了!”盡管和阿縷相處才一個月,但阿縷向來溫和,又是同一個樓裏出來的,小晗兒私下裏與阿縷說話還算隨意。
聞言,小晗兒聽到阿縷“撲哧”一笑,又見她用帕子輕壓著唇角,端得是優雅婉約,根本不似她尋常所見的風塵中的姑娘,卻像是官人家裏的大家閨秀。
小晗兒這才想起,早就聽聞阿縷在樓中的地位不同,她和樓裏的姑娘們都不一樣,她是貴人讓寄住在樓裏的,吃穿用度比照的都是官家的小姐,跟她們這些專門調/教出來迎客的妓子們可不同。
寶月樓裏未及笄的女子都要先當丫頭,再一邊學習技藝,待到年滿十五之後才會成為正式的姑娘開門迎客,可阿縷在這之前就沒有當過丫頭,甚至有人傳她連寶月樓迎客的前堂都沒有去過,養得是比一般的小姐都矜貴。
這一時間,小晗兒又想起自己來,她已經十一歲了,再過四年……哎,真不想長大!
既然那位貴人將阿縷養得如此金貴,可又為何將她放任於這種風塵之地寄養呢?這一點不光是樓裏姐妹們的疑惑,便是阿縷自己至今也捉摸不透。
“娘娘,我收到樓裏遞進來的消息了。”盡管殿內沒有旁人,但小晗兒依舊壓低了嗓音才說道。
阿縷一聽這話便不笑了,轉而有些嚴肅的看著小晗兒。
小晗兒繼續道:“是喬娘,她擔心姑娘,說是明天觀禮時她會到場來陪著姑娘,讓姑娘不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