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位處東南,屬氣候宜柔之國,是故魏人多畏寒,冬來曆有避寒之俗。然瀛州行宮自建成伊始,雖為皇家宮苑,每歲寒中亦有恩旨賜予皇臣貴胄之親眷來此玩賞修養。
而說起畏寒,阿縷更是其中之最,每歲至寒中,冷骨入髓便是苦不堪言,隻得終日臥炕才得挨過。是故對於瀛州行宮這個別致的所在,喬娘偶有提及,隻歎阿縷不能在此將養。
此時,馬車已行至軒嵐殿前。
芮鐸因說有朝事處理,隻吩咐兩句,便隨小廝往書房去了。於是,阿縷並星月娥往內殿而來,一路行走,水霧氤氳,溫熱的濕氣越發濃厚。
三人方至內殿寢室,早有三五宮女迎麵等候,當前一位較其餘姑娘年長些,一壁吩咐宮女接下她們所帶行李於內安置妥當,一壁與阿縷見禮,說道:“奴婢銀姑,是這軒嵐殿的執事宮女,縷夫人有任何吩咐,都可以傳喚奴婢。”
阿縷見這位銀姑,容長臉兒、舉止大方語氣也真誠,心裏對她就多了一絲好感,因而向她點頭笑了笑:“阿縷初來行宮,以後許多地方還要勞煩姑姑照顧。”
阿縷話方說完,星娥已拿出一隻荷包遞於銀姑。這點意思,原是出門在外行方便所用,本也是人之常情。卻不料,銀姑竟是不接,她臉上恭敬的微笑依舊,並不會使人有絲毫的難堪:“縷夫人但請放心,奴婢等都是專門在軒嵐殿服侍的。”
聽她如此說來,她們哪裏還有不明白的道理,軒嵐殿曆年為芮鐸所居,宮中服侍之人自然皆為專派。遂也不多做堅持,阿縷使了個眼色著星娥收了荷包:“既如此,便依姑姑的。”
然而阿縷有所不知的是,銀姑其人雖為仆婢,卻也是那清塵高傲中人,今見阿縷被她所拒,不見促狹亦不見扭捏,仍以常態示人,心中便也添了一分信服之意。
因著她們隨身帶來許多日常用物,阿縷便在內寢中稍作歇息,等待星月娥並一眾宮女將物品一件件歸置妥當。
提起雖覺羞人,但來路上阿縷已在芮鐸懷中歇過半晌,故此時她並不覺有多麼疲憊。坐在一旁實也無趣,阿縷的視線便跟在那些來來往往忙碌著的宮女身上,兜兜轉轉卻也將整個內寢居室瞧了個眼熟。
阿縷發現,這間屋子的裝點實與一般的寢室有所不同。這間既在芮鐸專屬的軒嵐殿中,內斂豪奢自是不需多提,隻空間大得離譜,一屋之中足有半間為書架所占,一應家具必備反而少得可憐——
阿縷心中暗暗稱奇,卻也不知這裝點為何人所想,竟這樣別具一格,想必是這間原來的主人,愛書若斯,隻怕已成那俗話裏所言的“書呆子”了。
想到這裏,阿縷樂得不由掩唇低笑起來。又思及這裏本就是皇家之所在,這間屋子的故主人定也是了不得的皇親貴胄,故內心的那點好奇便不便問出了。
笑了一陣,阿縷隻又想到,我既不便想問,且去看看那些書架裏都有些何書,“物以類聚”、度書識人,便也可猜那呆子是個什麼樣子的呆子了。
心裏想著,她的腳步便也向那架子邊行去。阿縷也不用手去翻檢,隻用眼光從那一排排一摞摞間瞥過。開頭一溜都屬史學篇,“子”、“史”、“經”、“集”……
阿縷便道,原來是個隻會讀死書的呆子——
目之所及,卻又見民事實踐類書籍,《水經注疏》、《齊民要術》、《農書二十四節》……,又見各類地域圖誌、地理遊記,應有盡有。
阿縷心中略忖,順下依次望去,目下所見,卻是使人哭笑不得,畫風逆轉,卻是一類紅塵話本、誌趣雜談,有《西廂情記》、《紅樓夢談》、《搜神傳史》……
目之繚亂,阿縷心中倒是不知該如何評斷此人了,正思即,耳畔忽有帶笑嗓音說道:“這些架上所置之書,皆為大爺所閱,聚了這些個年頭,儼然如此之多了。夫人若有興趣,也不妨取岀些來打乏。”
阿縷聞言一驚,側身回來一看,原來銀姑站在身後。聽她所言,不由驚詫問道:“你說,這些書都是大爺看過的?”
銀姑看她驚詫,也不多言,依舊微笑,對阿縷點了點頭:“是的,夫人。”
得到肯定的回答,阿縷心下更是一驚,視線從眾排架落間掃過,暗暗驚歎,這麼多的書要看多久才能看完?
心思婉轉,想到自己之前所思“書呆子”的言論,阿縷不由暗暗慚愧,她這從不讀書之人今日卻反諷那些讀書之人了,當真是不該。
不對——,突然阿縷似乎想到了什麼,她不可思議地朝周圍望了望,向銀姑問道:“這麼說,這間屋子一直都是大爺所居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