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含秋盡量自然的對吳氏笑了笑,拉著章俏兒快步追上。
曾經聽說過一夢千年,她一夢卻夢了兩輩子,曾經活過的這輩子,以及在另一個絕對不可能憑空想像出來的世界所經曆的幾十年。
她不信這是夢。
沒有哪個夢會提前預知一切。
每個人所說的話都一字不差,就算在章俏兒那裏多出來一句也是很快就拐回原點。
她甚至知道飯後繼母會說起什麼事。
飯廳裏擺了兩張飯桌,中間隔了個雲紗屏風。
男女七歲不同席,自從小弟虛歲七歲後,便是兩姐妹在裏頭另置一桌了。
正是因為如此的親近,她才那般相信她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
碗裏又多了一箸菜,章含秋抬頭,就看到章俏兒對她笑得古靈精怪,這種在爹眼皮子底下不聲不響的玩鬧是她曾經最深刻的喜歡。
將菜送進嘴裏,如哽在喉的感覺很難受,她卻一點也沒表現出來,吃完一碗飯便放下了筷子。
靜靜的等了沒多久,就聽到那頭傳來繼母的聲音,“老爺,有件事妾身想請您拿個主意。”
清脆的杯蓋相碰聲後,章澤天問,“何事?”
“齊振聲您還記得嗎?”
章澤天點頭,“自是記得,齊家雖說敗落了,可關係還在,主公身邊的任先生便是他的恩師,聽聞主公也召見過齊振聲,對他很是喜歡,你說的事兒和他有關?”
“自然,不然妾身怎會提及他。”透過薄如翼的雲紗,章含秋看到吳氏輕掩嘴角笑得無比風情,“齊夫人昨日差人前來提親了。”
章澤天知道齊家的底子,心頭很是意動,“大姐兒還是二姐兒?”
“自是大姐兒,沒有大姐的親事還沒定下來就先定二姐兒的道理,妾身要是真這麼做了,還不得被人唾沫星子給淹了。”
“混說,外麵誰不道你一聲好,就是我那些同僚的夫人也皆讚你善良賢惠。”話鋒一轉,章澤天又說回前麵之事,“你當時可有應下?”
“您沒在家妾身哪敢胡亂做主,不過妾身也沒拒絕,就說等您回來後定給齊家一個準信,您看這事咱們應是不應?”
“應,當然應,齊家在齊振聲這裏一定能翻身,暫時破落點有什麼關係,大姐兒的陪嫁夠多,隻要到時候有了權,何用愁錢財之事,就像當年……”
話頭在這裏突然頓住,章含秋心裏一咯噔,腦中有什麼閃過,想抓住,卻像是缺了點什麼,怎麼都連不到一塊去。
吳氏一時沒有接話,一會後才道:“那妾身就應了那邊的信?”
“恩,大姐兒也該備嫁了,她娘給她留的東西不少,你再看著給添一點時興的東西就是。”
“是,妾身明白。”
衣服摩擦的聲音響起,章含秋看過去,夫妻兩人已經起了身,不一會就雙雙離開。
章家這一輩裏唯一的男丁,尚不足九歲的章家寶從屏風那邊繞過來,盤腿坐到兩個姐姐中間,歪著腦袋問,“大姐,你真要嫁到別人家裏去了啊。”
章含秋眼神複雜的看著這個異母弟弟,她清楚的記得在夢裏她死了四五年後,去她墳頭最勤的就是他了,長大後的章家寶長相俊朗,像極父親,每每去了總是什麼話都不說,經常一坐就是一兩個時辰,喝完一壇或者幾壺酒,踉蹌著離開。
不管繼母和繼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算計她的,她都相信章家寶沒有參與其中。
“家寶想把大姐嫁掉嗎?”
章家寶在兩個姐姐之間來回掃視了一陣,做出選擇,“還是把二姐先嫁了吧,大姐再留一留。”
章俏兒不幹了,撲上去就撓他咯吱窩,“你這偏心眼兒的,就記得大姐對你好,我平時對你不好了嗎?沒良心的,小沒良心的。”
“就是大姐對我好,二姐你上次還騙了我五兩銀子。”被撓得要死要活了,章家寶就是不服軟,還不怕死的繼續揭短。章俏兒撓得更狠。
章含秋也不上前阻止,慢條撕理的拿起筷子又夾了一箸菜放進嘴裏細細咀嚼。
不過是十多年,從一個寂寂無名的家族要走至今天的地步談何容易,不懂的人也就罷了,可這一刻的章含秋卻格外通透,哪會不知這其中有貓膩。
章澤天,我的父親,你,究竟犧牲了多少才換來的今日呢?我的母親,是不是其中之一?
“大姐,你腿不疼啊,爹娘都不在了,你趕緊鬆泛鬆泛。”笑鬧過後,章俏兒看著今日格外沉默的姐姐道。
這一提醒,章含秋才覺出腿麻了,小腿裏麵針紮似的疼。
斜坐著慢慢舒展雙腿,她想起了夢中那個神奇的世界。
那裏的人才不會坐在地上,不管是軟的還是硬的椅子坐起來都舒服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