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阿九回來了。
凍得臉紅彤彤的。
“小姐,東西給您拿回來了,您看看。”
章含秋的視線隨著她的話轉移到她伸出來的手上,沒去看那個盒子,反倒被她紅腫的手吸引走了注意力。
“手上有沒有抹點東西?”
阿九輕聲‘啊’了一聲,小姐突如其來的關心讓她受寵若驚,急忙回話道:“勞小姐記掛,這凍瘡年年都會長,婢子都習慣了,無事。”
凍瘡就是這樣,隻要長了一年,次年不好好養著是一定會複發的。
侍候她的人加起來也就四個。
除了汝娘和阿九外,還有一對母女兩人,管著廚房那邊的事以及院子裏的一些雜事。
汝娘算是她院裏的管事,攏管一切,阿九卻是哪裏忙不過來就得往哪裏去,她的貼身衣物也是由她來漿洗,這麼冷的天下水,手能養好才叫奇怪。
她就是有心改變現狀,一時半會的也做不到。
隻是對於阿九,她無論如何也會善待。
夢中,自打汝娘死後,阿九便一直跟著她,為她誤了花信年華也無怨言,在她死後更是為她守孝三年始除去孝服,就算如此,在之後的許多年裏,每逢她的忌日必會來她的墳頭,一杯水酒,三樣算不上豐盛的菜肴,一根火燭三根香,直至她入輪回前從沒間斷。
這份情,就算是發生在夢中她也沒法記。
“汝娘,你找個時間出府一趟,去買點抹手的藥回來,你們都用一點,離開春還遠著,這一日日的熬著也不是個事。”
汝娘笑著應下。
阿九輕咬著嘴唇低下頭,粗糙的手指絞在一起,隻覺得手都不那麼癢得難受了。
“都忙去吧,要是章俏兒過來了你們給我攔著,就說我頭疼睡了。”
“是。”汝娘撥了撥爐中燒得通紅的木炭,躬身退了出去。
章含秋當然不會真去床上睡。
再沒他人的屋內蜷著身體躺在火爐邊,溫暖了身體,卻暖不了心。
腦子裏翻湧出無數明明與她無關,明明她不曾經曆過,明明應該陌生卻無比熟悉的事,一時間,章含秋竟分不清自己這一刻是在夢中還是現實。
熱衷於名利,偏心偏得理所當然的父親,設局十餘年,隻為她娘那筆豐厚嫁妝的繼母,繼妹,以及……那個心狠的男人。
姐姐過世,妹妹填房,好一樁占盡便宜又得盡美名的美事。
所以他們要在她成婚不過半年時動手,哪怕那時候他們都已知道她有身孕。
要是等她將孩子生下來,就算她死了,她的一切也會由她的孩子來繼承,他們如何能得償所願?
虎毒尚且不食子,齊振聲,你得多狠的心才能眼都不眨的就下這狠手。
挪動著離火爐更近些,麵部都能感受到灼熱的溫度,章含秋身體卻還哆嗦個不停。
她希望那真的隻是一個夢,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能忘了那個夢,一點也不要記得。
不,隻忘掉前半部分就好了,後麵的,她舍不得。
那是一個神奇的世界,她從未見過的衣食住行,從未接受過的知識,從不曾學習過的文字,如果是夢,她不知道那個世界她是如何臆想出來的。
在那裏她有著寵愛她的父母兄長,哪怕是她整日沉默,被大夫診斷為自閉症和抑鬱症患者他們也從不嫌棄,反而對她更好。
大夫說她的喉嚨沒有問題,她是能說話的,可她就是說不出話來。
她知道她不是什麼患者,可她嚐試過無數次,她就是說不了話。
她不言語,不出門,有時心裏會生出莫名的恨,莫名的暴躁,嚴重時會傷害自己,父母急得滿眼是淚,眼中卻從來沒有過嫌棄,隻有心疼。
在她情況好時請來各種老師,她要是感興趣就多教,要是看她不願意也從不勉強。
她對什麼東西多看一眼,他們便會想盡辦法給她弄來。
非同一般的家境也讓她幾乎都能如願。
有記憶的二十多年裏,她雖然沒有過朋友,甚至可以說沒接觸過外人,卻從不寂寞。
她羨慕夢裏的那個自己,因為那樣的關愛是她從不曾得到過的。
要是可以,她想永遠都在那個夢裏不醒來。
哪怕夢的前一半帶給她的是痛,是不甘,是滿心怨憤,可後半部分卻足夠溫暖,化解不了她的恨,卻能讓她記住那些愛,讓自己不被恨侵蝕了心智。
“齊振聲……”
章含秋捂住泛紅的眼眶,喃喃念出這個名字。
要怎樣,她才能散了心裏的恨意,要怎樣,才能從她的記憶中抹去那個眉目清俊,卻狠戾如斯的男子。
有過那樣一個夢,她要如何去接受一個叫齊振聲的男人為她的相公。
哪怕那個人不是夢中的那個,隻是同名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