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姚。
縣衙花廳內,茶香嫋嫋,笑聲不絕,正是一派賓主盡歡的景象。
“哈哈哈哈,無知小兒,死到臨頭還敢放這等狂言,老夫倒要看看,他怎麼來收拾老夫,又如何冒犯謝巡按。”水陸大會上的震駭,一直以來的憋悶和壓抑,使得謝家四老爺此時笑得分外酣暢。
“那小賊黔驢技窮,卻又不肯服輸,還想困獸猶鬥,他也不想想,在謝大人的一身正氣麵前,他那些小小伎倆又豈能討得了好去?”柴德美笑著附和道,他也覺得胸中塊壘盡去。
他們是從杭州兼程趕回來的,信使則是更早一步就找上了謝蘭,並且在餘姚做了相關的布置,所以才搶在頭裏,打了劉同壽一個突然襲擊。布置雖然得法,計策也是萬全之策,可他心裏卻不怎麼踏實,過去的經曆帶給了他太多陰影。
如果東山傳回來的消息是劉同壽不為所動,那他心裏免不了要打打鼓,現在雖然還不能確保勝局,但至少可以確定,小道士不是真的神仙了。
現在就看他要如何出招,自己這邊能不能順勢抓住他的破綻了。
相較於興高采烈的二人,在主位上安坐之人卻是一臉嚴肅,麵上不見得意,反而顯得有些愁苦。柴德美注意到了這邊的異常,他連忙輕咳一聲,然後以目示意,提醒謝亙。
“蘭芳兄?”在外間,謝亙都是稱謝蘭為大人的,既是為了撇清,也是因為文武殊途的關係。若非家世的關係,他這個四品武官就算跟七品知縣比起來,也是有所不如,更不用說堂堂的禦史了。
“唉,馮年兄與本禦史有同年之誼,他親自上門關說,這情麵上,總是難以推卻啊。”謝蘭的麵相本就有些苦,這時哀歎有聲,更顯愁苦,看在那不知情之人眼中,還以為他有多為難呢。可謝亙卻心知肚明,這位同宗隻是不想承擔那個壞名聲罷了。
同鄉、同年、師生,這些關係在這個時代極受重視。朝官們以此為紐帶結黨營私;商人們圍繞著這些關係抱團互助,著名的晉商、徽商,都是這麼來的;連前朝的大太監劉瑾,對家鄉都是照拂有加,曾經為了陝西的貢生名額,在朝堂上鬧出了不小的亂子。
馮維世的奔走,多少會給謝蘭造成點麻煩,不過,最多也就是讓人說閑話的程度,實質性的危害是不會有的。謝蘭此時提出來,無非是想將白手套戴到底,一絲一毫的代價都不肯付出罷了。
謝亙當然知道應該怎麼辦,不就是要自己充當這個惡人麼?
“蘭芳兄,所謂國家,就是要先國事而後家事,在維護朝綱的大義麵前,這些私人小節都是不足為念的。馮知縣也不過是因為父母官的職責所在,不得不表明一下立場罷了,斷然不會以此為要挾,壞了蘭芳兄的聲名節操的。”
“懷中兄教訓得是,是小弟想得差了,國事麵前,卻是容不得這些瓜葛牽連的。”
謝蘭從諫如流的點點頭,沉聲說道:“那些鄉民雖然做下了大逆之事,但終究不過是因為沒受過教化,所以才為人所蠱惑,終究是大明的子民,隻要肯幡然悔悟,痛改前非,聖恩浩蕩,未嚐不能給他們留下改過自新的機會。”
“謝大人的胸懷實在寬廣,若是那些愚民得以知曉,隻怕立時便感動得淚下,羞愧得無地自容了。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盡早、盡快的問出他們的口供來。”拍馬屁這位是餘姚知縣,巡按要體現權威,必須得依靠地方官府的配合,這位王知縣的配合得相當緊密。
“有勞王知縣了。”謝蘭擺擺手,倒是沒說什麼以德服人之類的場麵話,五木之下相詰問,這才是最便利的訊問之法,不過衝著王知縣的馬屁,他還是交代了幾句:“切記:用刑須謹慎,勿要傷殘了爾等的肢體。”
“下官遵命。”王知縣躬身應命,口中諛詞如潮:“大人盡心報國,仁心仁德,實乃我輩士人的楷模啊!下官鬥膽,敢請大人撥冗前往縣學訓示,若是學子們能得大人指點一二,與聖人先賢的微言大義相印證,必能有所精進。待到下次鄉試之期,定然大放異彩。”
“嗯……”謝蘭點點頭,回應卻並不熱烈。
王知縣有些奇怪,這位大人不是最喜歡這調調嗎?所到之處,皆以講學定師生之名為樂。當初剛到江南的時候,就曾毛遂自薦的要到中天閣講學,結果被王畿婉拒,落得了老大的不自在,王知縣這次也是有針對性的拍了馬屁,誰想竟然沒拍到癢處,真是怪哉。
“咳咳……”這回換謝亙咳嗽了,講學什麼的固然不錯,但說起鄉試,就屬於哪壺不開提哪壺了。謝禦史再怎麼有學問,比起在鄉試、會試中指點江山,他也比不過劉同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