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泰殿外,密密麻麻的一群人侯在那裏,站在最前端的,正是大名鼎鼎的上虞小仙師。
劉同壽又穿起了他那套很喜慶,也很奢華的行頭,在朝陽的沐浴下,襯得他那張俊臉,有如稀世寶玉般閃閃發亮。晨風輕起,衣袂飄飄,望之恍若神仙中人。
四周的宮人們不時會微微抬頭,悄悄看上一眼,然後在心裏嘖嘖稱讚一番,要不是礙於這場典禮是皇帝親自主持的,不能亂了禮儀,他們恨不得交口稱頌一番,才能將心中的激蕩,稍加宣泄一二。
這固然是因為小道士本身的賣相就不錯,更重要的,是他的所作所為,以及帶來的效果。
說實話,交泰殿這邊剛開始施工的時候,眾宮人都是提心吊膽的,等劉同壽推辭工期,更是又不少人開始暗地裏詛咒他了。因為他把皇帝逼的心緒不寧,焦躁不安,皇帝罵人的次數比去年一整年還多!
宮人們都害怕啊!他們不怕挨罵,皇上心情不好,是會要人命的!
嘉靖的可怕之處在於,他發怒時,根本不罵人,而是冷著臉揮揮手,直接拉出去打,能挺到他心情舒暢點了,就能撿回條命;要是一直不見好,那就隻好祈禱下輩子沒這麼命苦,不要進宮來受罪了。
相對而言,挨幾句罵算什麼?在宮裏做事的,有幾個不挨罵的?娘娘們會罵,公公們會罵,資格老的前輩一樣會罵,大夥兒早就習慣了。
因此,當宮人們發現,皇上這次隻是罵人,卻沒動手的心思時,他們心中的激動也是可想而知。皇上不打人了,太陽還照常從東邊升起,這是做夢時才能擁有的幸福啊!
根源何在?眾所周知,這都是那位長得可愛,為人更可愛的小仙師的功勞!
都是道士,都得皇上的信重,可這差距咋就這麼大呢?皇上跟邵真人論過道,吃過丹藥之後,就會變得暴躁殘忍;跟小仙師論道之後,雖然顯得很焦慮,但暴力傾向卻沒了。
對宮內這群可憐人來說,這就是天大的福音啊!
除了陳洪等利益相關者之外,宮中上下,無一不企盼著,劉同壽大展神威,取而代之,將邵元節掃進曆史的垃圾堆裏去。
有了好感,自然也是越看越愛。
宦官們恨不得枯木逢春,趕緊生個女兒給小仙師送過去暖床;宮娥們則恨不得恢複自由身,再年輕上幾歲,以身相許,不這樣,實在是無法表達感激之情。
當重臣們到達交泰殿前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番情景。
夏言怒哼了一聲,站到了一旁,大有劃清界限的意思。王廷相躊躇了片刻,也跟了過去,隨後是顧鼎臣。顧侍郎的動作慢了半拍,不過,不是因為他在猶豫,而是他似乎被小道士的賣相驚到了,所以他盯著劉同壽看了片刻,這才舉步。
他的舉動讓劉同壽有些詫異,因為他感受到了注視,回頭去看時,分明看到那個儒雅的老者衝自己微微一笑,然後才站到了疑似夏言的老者身後。這舉動讓他有些莫名其妙,按說夏言那邊的人,應該沒道理向自己示好啊?
他搓了搓手指,政治,果然是很複雜的東西。
夏言開了個頭,其他人的站位就有條理可循了。
張孚敬原地不動,一個皮膚黝黑,像是武將多過文官的老者站在他身後,以劉同壽所知,此人定是那位指揮過屯門海戰,打贏了中葡第一戰的吏部尚書汪鋐了。
一直跟張孚敬保持著距離,正好站在張、夏二人中間,像是沒睡醒似的那個老者,八成就是大學士李時。這人沒什麼作為,也沒什麼擔當,一直充當著中間派和緩衝區的作用。
那兩個穿著蟒袍的,應該就是武定侯郭勳以及宗人府的來人,這二人站到了李時的左手邊,似乎偏向張孚敬,但卻又不像汪鋐跟的那麼緊;和這倆人對應的,隻能是戶部尚書梁材了。
根據張孚敬的說法,梁材跟夏言走的不算近,但他跟宗室勳貴是死對頭。因為戶部資金緊張,他屢次上疏,請求裁剪宗藩經費,宗室勳貴會瞅他順眼才怪呢。
而郭勳跟張孚敬的交情不錯,不算是死黨,卻有盟友之實,所以梁材靠向夏言,也是順理成章。
打心裏講,劉同壽更讚成梁材的政治主張。宗室政策,是拖垮大明經濟的罪魁禍首之一,如果能解決,大明將卸下一個大包袱。
張孚敬的回應是:不考慮具體施行問題,單說對形勢的影響,他就沒辦法支持梁材。動宗室勳貴的蛋糕,就會把這股巨大的勢力逼到對立麵去,就算是嘉靖,也承受不了這樣後果,所以,就算有再多理由,他都無法更改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