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議方罷,輿爭又起。
對夏言和清流們來說,輿論戰場已經盡在掌控之中了,前些日子的功夫可不是白下的。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在鞏固戰果的同時,再往上添把火就是了。這種手段,他們用過太多次了,早已駕輕就熟。
在朝議之前,夏言還有些憂慮,他擔心劉同壽故技重施,用小說來煽動民眾。
以影響士林的方式控製輿論,在朝爭中來說,已經算是自下而上,另辟蹊徑的行為了。皇帝太強勢,大臣們無法在朝堂上硬抗,隻有這個辦法可使得皇帝有所顧忌。
然而,劉同壽出身草根,最擅長的也是在民間攪風雨,對比士林而言,民間,屬於更加底層的存在。劉同壽一方麵獲得了皇帝的支持,另一方麵又將民眾發動起來,就會對清流們形成前後包夾的勢態,相當棘手。
所幸,劉同壽打錯了算盤,居然正正經經的寫了本史書出來。這個天賜良機,夏言自然不肯輕易放過,他要趁著劉同壽沒來得及修正策略的機會,大舉出擊,徹底奠定勝局。
“京城的各個書院、學堂,都要派出人手,同時,酒樓、茶寮這些地方也不能放過,京城內的每一個角落都要有人在談論商史的話題,將正統的觀念,牢牢的植入到人心之中!”
夏言慷慨激昂的語態,深深的激勵著清流們,所有人都熱血沸騰起來,響應者眾,其中更是多有指天為誓者。若不是讀書人不講究那個,說不定還會有人搞個歃血為盟之類的,守住最後一塊陣地,進而發動反擊,這是輿論引導者——清流,與生俱來的使命!
不過,小道士畢竟從來都不走尋常路,以常理度之,本身就是個錯誤。就在夏言在禮部衙門指揮方遒,意氣風發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夏部堂,各位大人,不好了,不好了!”連滾帶爬著進來報信的,正是禮部員外郎謝正。
這次輿潮,講究的是潤物無聲,不重聲勢,隻重對人心的影響。為了公義,清流們都責無旁貸,不過,他們基本都在上層的指揮方略下行事。
而謝家與劉同壽有私仇,而且也是發自內心的要維護現行政局,所以,他們自帶幹糧,發動了所有資源,表現得極為積極主動。
“何事?”夏言心裏咯噔一下,這樣都能有意外,還讓不讓人活了?
“外、外麵已經傳開了,那後商書的事情,一下就傳遍了京城!”謝正驚魂未定,說話也是斷斷續續的。
“怎麼可能?”夏言大驚失色,場麵也一下子混亂起來。
“是啊,明明朝議剛結束不久……”
“必是那劉同壽搶先發動,意圖搏個先機,各位不必驚慌,隻要我等不自亂陣腳,以堂堂之勢迎而戰之,那賊道縱有些黨羽幫襯,辯論經史,又怎麼可能是我等的對手?哼,他打錯了算盤!”
眾說紛紜,士人們很快就達成了一致,然而,謝正的下一句話,卻打破了所有的希望,“各位,聽我說,引起熱議的不是後商書,而是一本小說,叫封神演義的。其內容荒誕不經,盡是些光怪陸離的神怪故事,不過,其故事脈絡,卻與那後商書全然一致!”
“又一本?難道也是出於那劉同壽的手筆?”
“應當不錯。”謝正答道:“其文風,與日前那個吹捧賊道的江南異人傳並無二致,應當是同一人所寫……”
“可是,怎麼可能這麼快?不過十餘天的時間,他既要修史,又要在修史的基礎上寫小說,成書怎會如此之快?”
“也許是他那些幫手發揮了作用?”有人猜測道。
“那後商書和小說都隻是個開頭,就算有幫手,又能如何?難不成他分派給每個人,各寫一段文字不成?如果是那樣,文中應該會留下痕跡才對啊!文風怎還會前後一致?”
無論哪個時代,撰文寫書,也多半都是一個人的工作,助手,頂多參與輔助性的工作,比如查驗資料什麼的,或者幫忙寫些相對不重要的人物的列傳。所以,進度再快,也是有限度的,現在劉同壽搞的這一出,實在很讓人費解。
“事關朝廷和儒門的體統,我等無論如何也不能就此放棄。”夏言揚聲壓下了眾人的議論,昂然道:“邪不勝正,不管他采用何等伎倆,哪怕一時占了上風,隻要我等上下一心,堅持不懈,總有守得雲開見月明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