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觸遊:感覺的實體化(1 / 3)

在太湖的水光雲煙間,有巒崖秀麗的馬跡山,馬跡山桃塢西鈕村有一棵拔地摩天,滿身嶙峋的古銀杏。這是一棵奇樹,它有八百多年的高齡,高大粗壯,須五個成年人方可合抱。它曆經世代滄桑,風霜雨雪,刀兵水火,然而頑強的生命力卻不可摧毀。這蓮蓬勃勃的生命偉力,在它的奇拙的樹根上,特別明顯地表現出來。

我的同學、青年作家薛爾康曾遊覽了這個地方,他觸摸過樹幹上粗獷的褶痕,撫攥過盤虯、蒼古、堅實的樹根,真切地感受到銀杏生命力的具體井化。他這樣描寫銀杏的根:“蒼古強勁的樹根盤結錯節,如打著急旋的渦流乘勢瀉入地表。大樹庇蔭著一片大場,場上鋪地的的磚石常常被輯起的樹根頂裂開來,顯出龐大根係奔騰不止的氣勢。走出幾十米遠,在沿著村巷的溝壑間我又發現了虯龍似的老根,時而隱去,時而出現,直向遠而去。沿著這條溝壑前行,在牆根處,在石板下,都可觸到根的出沒。假如你在小路上一個踉蹌,那定是突然冒出地麵的根將你絆了哩!”“有一道樹根遠遠地伸入一家農戶的灶屋內,隆出地麵,當了幾代人的燒火凳。”他自然是不可不坐的,完全可以感受到歲月在樹根上留下的記憶與期待。

朋友,你看他在欣賞一棵古老的銀杏時,非常細膩地用自己的觸覺去體味它的妙處,撫、抱、觸、絆、坐,使自己的皮膚和銀杏親昵地接觸,使實體(銀杏)感覺化,同時又使感覺實體化。

這就是“觸遊”。

古人是很重視“觸遊”的,在旅遊中,撫弄青鬆,觸摸山石,輕掐花葉,緊攥古藤……,以獲得多種多樣的感受。詩人陶淵明有兩句有名的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試想,他用手去“采”菊時,色、香、味一齊融入他的觸感,惜菊與自愛彙為一體,一種超然物外的俊逸,便立體地凸觀了出來。詞人辛棄疾在登摟遙看風景時,滿懷愁緒與激憤,便“欄幹拍遍”,通過“拍”的觸覺,使名樓、山水與他自已融成一幅有意味的景觀。古人在旅遊中,遇到清冽的泉流,喜歡以手戲弄,或者挽起褲管去衝洗亦腳,感受水流的動感及溫度;在疲倦時,幹脆躺在花草叢中,讓草葉癢癢地觸弄自己的肌膚,享受一種別有的愉悅……

你一定要發問了,人為什麼喜歡去觸摸大自然呢?

你可曾記得,你在兒時,常常需要母親溫柔的手指的撫摸,需要甜蜜的吻,然後才漸漸地沉入美妙的夢鄉?你可曾記得,你兒時在玩玩具時,喜歡去擁抱布娃娃,喜歡去撫弄絨布做的小狗、小貓,喜歡拍皮球……人類早期的害怕孤獨,在我們血液中潛存下來了,需要用觸摸來接收愛的訊號、釋放愛的能量,以後,這種觸感的渴待,成為了一種表述內心各種情緒的形式,往往在觸摸中可以體會到一種快感,當你去觸摸大自然時,也可以說是大自然在觸摸你自己的肌膚,是相互的觸摸。

當我們用手觸摸堅硬的實體時,因為感到對方的力量具有強悍、堅實的特征,往往觸摸的程度堆會變得“沉重”起來,仿佛想從中找到對拉的情感區。在北京的圓明圓,荒草中矗立的那些殘石斷碑,石麵粗糙,棱角啞鈍,充滿著悲憤與壓抑,你會想起帝國主義的野蠻行徑,他們剿滅文化的罪惡固這些石頭的存在而無法推脫。我在看這些石頭時,就忍不住要去觸摸它們,重重地觸摸,手掌擦得都有些紅痛了,那一頁慘痛的曆史,就這樣“沉重”地嵌入了我的心底,我甚想呼喊,想哭泣,但終於沒有出聲,觸摸足以傾瀉我的全部心曲。

當我們去觸摸那些嬌小、美麗、柔弱的實體時,我們的手會變得格外的小心翼翼,格外的輕柔與溫存,仿佛怕傷害它們似的。在蛾眉山,我曾在不經意中捕到了一隻輕盈的絢麗的蝴蝶,蝶翼在陽光下奇妙地閃爍著,蕩出夢幻似的暈光,於是我有了要觸摸它的欲望,我極輕極輕地用指尖,觸撫彩翼的邊緣,而全身的毛孔在刹那間收縮起來,心有些顫抖,這種情感的細致體驗,為平生之罕有。

見到蒼古的樹,我們就想去依偎它,就象去依偎慈祥的老爺爺、老奶奶,溫暖的懷抱使我們想到童年的時光。遇到粗壯而年青的樹木,我們則希望去擁抱它,就象年齡相仿的友人久別重逢,甚至渴望互相在肩膀上擂一拳。在東北的大森林中,見到高挺偉岸的白樺樹,我就有過這種衝動。可是在嶽陽洞庭湖波濤中的島嶼——君山,我見到染滿紫紅斑痕的斑竹,又稱“湘妃竹”,立刻想起那個美麗的神話傳說:兩個美麗的女子,追尋舜帝的蹤跡,最後聽說舜帝死於蒼梧山,就慟哭欲絕,斑斑血淚潑灑在青竹竿上,千百年地留存下來了,於是,斑竹就成了多情女子的象征,我握過斑竹的枝幹,似乎是在握一個女子的手,想安慰她,想告訴她什麼。

朋友,“觸遊”真是太有意思了。

在人類的潛意識中,對於“水”總懷著一種特殊的感情,這與我們生命的坯芽,曾經發萌於一片奇妙的“水”中,有著密切的關係。“水”,是生命之源。

在這片廣袤的大地上,有泉水、溪水、潭水、池水、湖水、江水、海水,假如你戲遊其間。讓全身的肌膚與它們親密無間地接觸,你就能細膩地體會此間的差異,獲得迥然不同的觸感享受。

在湘西王村後麵,有一條跳磴河,說是河,其實是從山中瀉出一條泉流,沿著山的石磴一級一級地跳下,非常湍急。在夏天的傍晚,我們相邀去遊泳,一下水,就感覺到它急促的流速,似乎是一個性格急躁的漢子,然而又是這樣熱情好客;清水寒冽,肌膚受到強烈的刺激,與岸上的暑熱成一鮮明的對比。在遼寧省金縣附近的涼水灣,黃海遼闊無邊,海浪如山推擁而來,當我們躍入海中,立刻感到大海奔騰的偉力對於整個身心的衝刷和搖撼,同時又感到它浮力的增加,似乎它用無數手臂舉托著我們,護衛著我們。而在世界著名的死海(可惜我還沒有去過,但你會有機會的),由於海水的比重非常大,人可以躺在水麵,決不會沉落下去,閉目養神也好,仰觀雲天也好,真是悠閑、恬靜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