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狂王
新紀五五九年,十月,第一個星期二。
蘇裏昂的受難日。
陰雲密布,滾滾烏雲之下,全城老少都離開了世代居住的故鄉,向著同一個方向前進。
神佑之城,拉何爾。
一旦進入拉何爾城的控製範圍,他們就會同守城士兵開戰,瘋狂地進攻他們所看到的一切,撕、抓、咬,手無寸鐵的他們會用野獸的方式和敵人搏鬥。
這當然並非蘇裏昂本身的意願。
在蘇裏昂城內,有一個無比龐大的意識控製了所有人的思維。它就像一場瘟疫,把憤怒的種子播撒到每一個人身上,讓獸性把理性吞噬得一幹二淨。
“鮮血會染紅拉何爾的土地,我不會在乎那是誰的鮮血……”他想。
肯賽思從拿慕魯的豪宅前麵走過,得意地看著墮入幻術的城堡。本來他可以再欣賞一會兒的,無奈拿慕魯夫人雷鳴般的咆哮聲不絕於耳,肯賽思隻得加快了腳步。
雖然整個蘇裏昂城都籠罩在肯賽思的領域之內,但是我們的娜塔莎女士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看來魔鬼的力量確實有限,他們隻能控製大腦,對花生醬就無能為力了。當勇武過人的女戰士腳蹬戰靴,手握鋼槍,要衝下吊橋和前任教皇拚個你死我活的時候,肯賽思及時用幻術阻止了這個讓人頭疼的婆娘。
現在可好,娜塔莎困在幻術的迷宮裏,憑她那瓶陳年花生醬,永遠也甭想找出迷宮的出口在什麼地方。
“膽怯的魔術販子!臭雞蛋!爛番茄!我要殺了你——”娜塔莎聲嘶力竭地罵道。
“砰!”“啊!”
似乎是腦袋撞上壁櫥的聲音。
肯賽思繼續他的征途,在蘇裏昂,擁有自由意誌的人並不止娜塔莎一個。
“七裏樹”酒店,被歌若肯的力量保護著,那裏的人們安然無恙。
也許,隻是暫時還安然無恙。
肯賽思厭惡地望著自己的右手,粗笨的手掌蒙著一層永遠也洗不幹淨的灰,足有兩枚銅板那麼厚的老繭讓它的主人心中十分不快。
“我終於要擺脫這個身體了!”
帕爾曼一睜開眼睛,就看見賀站在自己對麵,用非常複雜的眼神盯著他看。
這是一間閣樓,有很多年沒有使用過了,到處布滿灰塵,木質地板踩上去發出伊呀伊呀的響聲,似乎隨時有可能倒塌。這不是一處稱職的避難所,但也不是一座牢固的監獄。
隻要帕爾曼想,他隨時可以逃出去。
賀站在對麵。
“你在等什麼?”帕爾曼抓起白色的被單披在身上,算是他的新教袍。
賀不回答,他的臉色很難看。
“你有一件很棘手的事情要求我辦,不然你不會出手救我,對不對?”帕爾曼問。
“對……你猜得沒錯,修士,要騙過肯賽思救下你,的確費了我很大功夫。”
“你花費了一根毒針。”帕爾曼補充。
“還有我所有的解毒劑!”賀憤怒了,“如果不是我搶在肯賽思之前弄暈你,你早就被那惡魔吃了!”
“好吧,你要求什麼?”帕爾曼望著賀閃爍不定的眼睛。
賀的嘴唇抿得很緊,終於他開口說:“我要剖開自己的肚子。”
“你說什麼?”
“我說剖開自己的肚子!”賀近前一步,“昨天晚上你也看見了,埃摩羅——就是那個吸血鬼,肯賽思控製了他,讓他自願吞下了那粒惡心的種子……”
“‘噩夢植物’,比豌豆稍小,豆粒表麵長著一張笑臉的魔界植物……”帕爾曼繼續補充。
“我還不想聽這些!”賀一把揪住帕爾曼的前胸,險些把帕爾曼的新衣服撕爛,“如果你對這種植物了解得很多,那為什麼不給我講一些更重要的?比如說,它們是否像肯賽思說的那樣,隻要有人念動暗語,就會立刻暴長起來,撐破宿主的肚子?”
“他說的沒錯。”帕爾曼照實回答後,屋子裏又是一段沉默。
賀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修士,當肯賽思強迫我吞下噩夢植物以後,我就打定主意要你來幫忙了。”
“你……要剖開肚子取出噩夢植物,然後讓我用神術治愈你?”帕爾曼褐色的眼睛閃了一下。
“一點不錯。”賀臉上帶出嘉許的笑容,但這笑容始終有些僵硬,“我就是喜歡聰明人,所以我才救你,像你我這樣的聰明人是不會甘心受人擺布的……”
帕爾曼打斷賀的話:“你認為我會答應嗎?”
空氣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
樓頂突然傳來拍打翅膀的聲音。
帕爾曼和賀都側過頭去聽,一隻、兩隻,十幾雙翅膀陸續落在樓頂,比麻雀大,比鴿子小,而且它們拍打翅膀的聲音與鳥類有所不同。
“蝙蝠!”
透過閣樓天窗的縫隙,一團絳紅色的霧流了下來。這團霧先是聚集在屋子的中央,隨即又向上攀升起來,在距地麵三尺左右的高度,這團氣體化為液體,又變為固體。
身披紅袍的埃摩羅出現在兩人麵前。
帕爾曼立刻念起了召喚冰風暴的禱詞。賀也在第一時間伸手去拿浸泡了白河荊汁液的“芒卡”,吸血鬼見狀連忙叫道:“住手!我是站在你們那一邊的!”
接著,他走近半信半疑的賀,讓對方看自己的眼睛。
“賀,你這個我不得不打交道的家夥,我現在的眼神像是一個被支配者的眼神嗎?”不等賀回答,他又近前一步,完全沒有防備帕爾曼,好像世界上的歌若肯修士和吸血鬼全都重歸於好了一樣。
“慢著,埃摩羅,我很奇怪全城的人都被催眠術俘虜,而你還能保有自己的意識。”賀仍懷有一絲疑問,他戒備地把右手覆在腰帶側近,在那裏有數十根劇毒武器隨時待命。
“哼!”埃摩羅覺得受到了莫大侮辱,他回敬道,“這是我最後一次解釋了,賀!控製一個吸血鬼需要花費巨大的精力,不管那個人是不是肯賽思,隻要他打算控製蘇裏昂的其他人,就必須把我解放出來!”
“理由很充分。”帕爾曼插嘴。
歌若肯修士擁有可以判斷對方是否誠實的神術,賀又能探視內心,所以他們很快就解除了戒備。
“好吧,我相信你不會蠢到和我們兩個人作戰,那麼你到這兒來,又打算幹些什麼呢?”
“我來告訴你,賀。你的想法太天真了。”埃摩羅齜著他的尖銳牙齒,一臉不屑地說,並且來回搖晃著被肯賽思折磨得頭痛欲裂的腦袋。
“天真?我?”
“對!想借助歌若肯修士的治愈術取出噩夢植物,這是我聽過的最蠢的主意!如果這個辦法行得通的話,我早就這麼做了!不要忘了我是個吸血鬼,我的自愈能力完全不次於治愈術的效果,可即使是將身體霧化,噩夢植物也沒有脫離我的軀體。讓我來告訴你,噩夢植物是一種可以和肉體、靈魂鑲嵌到死的魔界種子,它幾乎是無法除去的!”
賀不會輕易絕望的,但此時絕望卻在賀的眼睛裏投下了影子。他知道埃摩羅沒有說謊,如果要因此終生受人奴役,賀寧願選擇死——他有自己的思想,他不做任何人的奴隸。
“你們隻有一個選擇……”這時帕爾曼站了起來,賀和埃摩羅都望著他,急切地想知道修士有什麼辦法。
“你!”帕爾曼指向埃摩羅,“先去給我找一件黑色外套來,我不能穿著床單上陣!”
看到吸血鬼立刻乖乖照辦,帕爾曼得意地笑出來,也許這是自己最後一次耍威風了,帕爾曼想。
正因為如此,要充分利用。
切列維一連幾天沒有從房間裏出來,即使是用餐時間也不例外,雖然帕爾曼吩咐在先,菲爾倒不會餓著他,但切列維每一餐都吃得非常少。
他不想看,所以他讓眼前什麼也沒有,但是他的聽覺是敏銳的,作為一個冥河成員,他的聽覺可以讓他知道“七裏樹”酒店和蘇裏昂幾天來發生的一切。
他知道為自己驅毒的帕爾曼修士一夜未歸;他知道整個蘇裏昂都被一個極其強大的意誌壓抑著,隻有這“七裏樹”酒店靠年輕修士們的“神聖領域”才讓內部的人們得以幸免;他還知道,那個讓他困擾了很長時間的珍妮芙就坐在樓下,和修士們一起為保衛酒店出謀劃策。
“聽我說,德魯伊小姐,你應該跟吉桑老板和其他客人一塊兒躲到酒窖裏麵去,這裏有我們黑衣修士就夠了。”
“我不是德魯伊。”珍妮芙不止一次地解釋說,“但是我有世界熊,而且……”女傭兵拔出了自己的劍,有些過火的動作險些把她那柄窄刃劍劈到菲爾身上。
“我是受過訓練的!等敵人來了,我就戰鬥給你們看!”
其他修士趕緊挪動腳步,盡量離珍妮芙遠一點。
“愚蠢!你那種程度的劍技也算受過訓練!”將樓下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的切列維想道,然而接下來他就對自己的想法感到困惑。幾天來,這是他第一次和人對話,至少,是在內心裏。
切列維心緒煩亂,他握住劍鞘,將長劍從鞘內抽出一寸,讓清冷的月光通過劍麵反射到自己臉上。
劍麵上突然映出一張陌生的臉。憤怒、憎恨、忌妒,人類所有的負麵感情都集中在這個人的臉上。
切列維心中一驚,他疾速向前方躍出,同時腳下用力,將身下的三腳圓凳踢向對方,隻聽“喀嚓”一聲,樟木凳子被一隻手劈得稀爛。
“你是誰?”切列維拔劍在手,雙手握住劍柄,將那致命的利刃橫在兩人中間。
肯賽思不作回答,他向切列維張開五指,像是自言自語般說道:“這個肉體已經太老了……”
“我需要一個年輕、強大的身體。”
切列維把重心放低,腦中開始思索這些話的含義,這時他看見了對方額頭上暗紅色的倒五芒星。肯賽思又向前逼近了一步。
“你是想……‘跳躍’到我身上?”切列維一語中的,當他和賓布搭檔的時候,賓布曾對他講過許多關於魔鬼的典故。
“沒錯,但是不要擔心,我說的不是現在。”
切列維皺起眉頭,他覺得這句話似乎在哪裏聽過,同樣的話,從對方口裏說出來卻是形容不出的陰森恐怖。
“我可以感受得到……雖然不夠老練,但是擁有非常強大的內核,不愧是掌握劍鬥氣的人。”肯賽思的銀色銳目中射出光芒,隨後他又歎了口氣,“可惜我沒有完成跳躍的信心。”
“是嗎,那你為什麼還不趕快逃走?”切列維嘲笑說,但是依然沒有放鬆警惕。
“有趣……真的很有趣。”肯賽思的兩隻眼睛裏像是有水銀在轉動,“你的腦袋裏裝進了太多不屬於自己的思想。它們武裝了你,同時也讓你感到迷茫……算了,我們換個話題,我想你一定不了解劍鬥氣的致命弱點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