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1 / 3)

?20 追逐

賓布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黑暗中走著,身邊的街景是灰色的,不斷重複的,一轉眼又變成全黑。

“嘿嘿嘿……”

賓布聽到了奇怪的笑聲,他驚詫於這笑聲的詭異與陰險,事實上他認為這笑聲的陰險程度同自己不相上下。

上下左右,都沒有人,四周靜悄悄。賓布找不到發出笑聲的人,於是他低頭看著腳下,看著從兩腳之間延伸出去,已經變成古怪形狀的自己的影子。

“嘿嘿……”影子笑了。

賓布茫然地揉揉額頭,俯下身問自己的影子:“你是什麼?”

“我是被你忘卻的東西。”影子回答,尖銳的語調中似乎充滿憎恨與嘲弄。

“忘卻的東西?我忘掉過什麼?”

“憎恨!我就是憎恨!你忘了嗎?不,你已經想起我了!”影子嘶喊著,然後突然倏地縮短,鑽進兩腳與地麵之間的縫隙消失不見,他的最後一句話是,“你還會想起更多……”

賓布睜開了眼睛。

臉上感覺癢癢的,眼前是一座白色的山,賓布正趴在山腳下。

稍後,賓布發現這座白色的山就是世界熊哈冬,由於回到拿慕魯身邊,哈冬又恢複了龐大身形。

已經是深夜,沒有月光,篝火在不遠處劈劈啪啪地燃燒著。

哈冬溫順地側臥在大草原上,一動不動,用身體的熱量為大家取暖,睡在哈冬另一側的珍妮芙由於極度疲勞已經打起了微細的鼾聲。

借著篝火的光亮,賓布看見了一高一矮兩個人的背影——那是阿洛爾和拿慕魯正坐在地上守夜。

這東方的大地盡頭正吹著平和的風,不緊也不慢,徐徐向前,夜色在風的撥弄下搖曳起來,恍恍忽忽地,使人處於一種半醒半睡的狀態。

“你去睡吧,我一個人足夠了。”有一個聲音說道,賓布聽出說話的人是聖武士。

“不……我沒問題……”倔強的拿慕魯馬上開口反對,但他偏偏在此時嗆了一口夜風,他的身體不爭氣地劇烈咳嗽起來。

拿慕魯捂住自己的嘴,咳嗽了很長的時間,那樣子看上去就像是永遠不會停止,但是賓布剛剛從草地上坐起來,拿慕魯的咳嗽就停止了。

一陣沉默後,拿慕魯看著自己的假肢,對阿洛爾歎了一口氣:“我老了。”

“在我眼裏,你和年輕時一樣了不起。”阿洛爾隨之而來的一句話讓拿慕魯很感動,可是從聖武士的表情上卻看不出一絲一毫感情的波動。

“他已經把自己完全獻給了正義……”拿慕魯低下頭去想,他的手無力地下垂,他正想說什麼的時候,有一隻冰涼的手掌搭在他的後肩上。

“回去睡覺,老頭子,我來替你。”

不由分說,賓布連推帶趕地把拿慕魯攆去睡覺,而自己則大大咧咧地盤腿坐在阿洛爾身邊。

等到拿慕魯熟睡的鼾聲傳過來之後,賓布望著遠方,他沉重的目光掃視過周圍的原野,自言自語地說:“拿慕魯吐血了。”

“我知道。”聖武士的語氣仍然是冷冷的。

“你知道還讓他繼續守夜?”賓布猛地回頭,聖武士與他灼熱的目光相接觸,心中不由得一震。這是那種恨不得衝上來打自己一拳的責怪目光,顯然賓布認為阿洛爾在這件事上做得很過分。

“我知道你會來替他——在你剛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拿慕魯不想被人發現自己咳血才捂住嘴咳嗽,所以我也不想點破……你明白嗎?”阿洛爾解釋說。

“這樣子嗎……”聽阿洛爾說完,賓布才漸漸消了氣,他拔了一根嫩草銜在嘴裏,仰麵躺在草地上,哼起了走調的歌。

“你似乎知道很多事情……那你是不是也知道拿慕魯為什麼會吐血?”

“我知道,”阿洛爾點點頭,“我還知道他就要死了。”

“什麼?”賓布一骨碌從地上跳起來,帶著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的眼神和聲調,以極快的語速連珠炮似的問道:“你在開玩笑嗎,聖武士?想不到你也蠻會活躍氣氛的,嘿嘿,你以為我會上當嗎?一個騙術上的老行家會被一個學徒愚弄嗎?我來告訴你,不會!怎麼樣?首次行騙失敗,對此感想如何?說不出話來了吧,那就苦笑一下吧,來,笑一下……”

盡管賓布竭盡全力扮出各種鬼臉想叫阿洛爾發笑,但是聖武士的臉就像是大理石雕成的一般,不做絲毫改變。這表情也摧毀了賓布僅存的希望:聖武士從不說謊。

終於賓布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坐倒在地上,隨後又慵懶地躺倒,雙手抱住後腦勺,低聲問:“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一個月以前,就是與洞穴巨人那場戰鬥之後。”

“為什麼?拿慕魯在與我分別之後受了傷嗎?有你在保護,怎麼會……”

“不,拿慕魯十六年前就在一次冒險裏中了無法治愈的毒傷……是包含遠古詛咒的慢性劇毒,拿慕魯在這次冒險之前就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這麼說……拿慕魯放著太平日子不過,而要跑出來冒險不是偶然的了?”

“對,拿慕魯曾經對我說:‘我是個冒險家,不希望安安靜靜地死在床上,所以在我還能邁動步子時,我就要在冒險的旅途上走下去,相信勇氣之神撒克麗爾會安排我的歸宿……’”

賓布沒有清楚地聽完阿洛爾的話,他的內心無論如何都無法平靜下來,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一個精神矍鑠,身體結實的老夥計,經曆二十多年的冒險生涯,力量足以號令鐵蒼鷹托蓋爾和世界熊哈冬的家夥,怎麼忽然就不明不白地被宣讀了死亡通知書呢?歸宿?什麼歸宿?死亡嗎?人人都要有一個歸宿,也沒有人能逃過死亡,可是,是不是來得太快了一點呢?

夜色昏暗,賓布的眼神變得比夜色更加昏暗。說實在的,他有些灰心,他甚至覺得人們的大部分努力都是徒勞無益的。不是嗎?無論你獲得多大的成功,贏得多少人的尊敬,到頭來你都不得不走進墳墓裏去,以一?土掩埋你和你的一切。對人類是如此,對一切生物亦是如此,無論是強大的、弱小的、美麗的、醜陋的、正義的、邪惡的,死亡對他們一視同仁,毀滅可以毀滅的一切。也許,死亡就是生命的目的,死亡是一生的使命!

“真可憐……”賓布晃晃腦袋,無奈地苦笑,他並不僅僅是為拿慕魯感到不公,更是在嘲笑人類這種弱小的生命——包括他自己在內。

聖武士沒有理睬賓布的嗤笑,他站起身,目視遠方,在夜風中巍然屹立,手裏緊握十字劍的劍柄。

看著阿洛爾那稍顯疲憊但毫不鬆懈的輪廓,以及他那永遠不變的、好像燃燒著的鑽石一樣的眼睛,賓布突然感到慚愧,他覺得自己是一個膽小鬼,而拿慕魯和阿洛爾才是真正的勇士。人們並不是不知道生命的短暫和無助,他們非常清楚地知道,並且,接受這個事實,在這個事實之下仍勇敢地活著,勇敢地努力,勇敢地去愛,去戰鬥。即使世界末日到來,人們仍不會停止微笑,這微笑本身就是對命運的反抗和蔑視,所有勇敢生活著的都是了不起的人!

就這樣,賓布重拾了對人類的信心,他伸了一個大懶腰,把四肢都伸展到了極限,然後打著哈欠跟阿洛爾發牢騷說:“該死的,很困了,很困了!太陽還不出來,我可是要去睡覺了,你一個人來守夜吧,你一個人就夠了,我們相信你。”

阿洛爾沒有答話,任由賓布歪歪斜斜地走回營地中心,而東方天際上,一線曙光已即將從雲層後麵傾瀉而出。

“不必擔心,這世界仍然值得守護……”

賓布用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對自己說,同時嘴角揚起了狡黠的笑容。

但是第二天歌若肯並沒有繼續他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