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爾,聽——”緊跟在背後的賓布打斷聖武士的思緒,急促的語速是危險的預告,阿洛爾屏住呼吸,把全部精力集中到聽覺上。
“轟——轟——轟”,密林深處傳來類似擊鼓的聲音,鼓點很密,聽起來叫人的心跳也為之加速,同時地麵開始不停地震顫。是什麼?有什麼會來?隊伍中的每個人心頭都籠罩了一場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是狂奔的野牛群!”一直皺著眉頭的拿慕魯恍然大悟地大喊,隨後他吩咐大家立刻選擇離自己最近的樹爬上去。第一個照辦的是賓布——他可不希望被瘋狂的牛群活活踩死,但是看到不會爬樹的珍妮芙緊張得不成樣子,賓布撇撇嘴跳下樹,重新把珍妮芙拽了上去。
隻有阿洛爾仍站在原地。雖然耳邊雷霆萬鈞的蹄聲和腳下劇烈震蕩的地麵都在向阿洛爾證明:馬上就會有一大群喘著粗氣的野牛從他身上踏過去。但是阿洛爾不相信,他絕不相信在露比斯大草原才會有的動物狂奔會出現在這樣的密林當中!
“阿洛爾!”在拿慕魯的驚呼聲中,聖武士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身邊飛馳而過,但卻沒有看見那想象中的牛群,因為眼前忽然變得漆黑一片,仿佛向他奔來的僅僅是滾滾的黑暗,還有隨之而來的無邊的寂靜——阿洛爾覺得這層黑暗把自己和同伴們完全隔絕了。
沒有起點和終點,無所謂深度和廣度,阿洛爾所處的地方隻存在黑暗。在這樣單調而沉寂的環境中,人們很難保證不會迷失,即使是聖武士也沒能例外。
眼前除了黑暗別無他物,耳邊除了風聲一無所有,阿洛爾唯一能感覺到的是從肌膚上傳遞過來的盔甲的冰冷。似乎在眼前很遠的地方有什麼東西在動——阿洛爾不能肯定那是否是自己的幻覺,幾團黑影像羚羊似的一蹦一跳,但它們的外形卻要比羚羊碩大得多,至少像一頭水牛。黑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但到底是什麼,阿洛爾仍然看不清。
有生以來第一次,阿洛爾感覺全無鬥誌,他突然覺得根本不想戰鬥。極度的困倦感襲來,讓他幾乎不能平穩地站立。處於這樣異常的幻境,卻完全沒有危機感,以致於阿洛爾連最基本的神術“光芒火種”都想不起來施展。阿洛爾想要揮臂,但雙手不聽使喚,他想開口大喊,但是喉嚨裏卻發不出聲音。他好像被人變成了一個嬰兒,卻仍然保有成年人的思維,眼睜睜地看著危險逼近,對於任何人來說都不啻是一種殘酷的折磨。
幾團黑影跳躍著靠近,與阿洛爾擦身而過。這時聖武士終於看清了它們的外形。
黑影就是一頭尋常的水牛,與泥巴相同顏色的皮膚,壯碩的脊背,由於奔跑一起一伏。這些水牛一共有六隻,它們默默地、旁若無人地行進著,仿佛背負了上天給予它們的莫大使命。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這六頭牛的麵部,都生著一張人臉!一張張蒼白、毫無血色的臉,目光呆滯,仿佛在笑又仿佛在思考的眼睛和微微張開的嘴更是增添了它們的恐怖。
這幾張臉對阿洛爾造成的刺激難以用語言來形容,因為在牛臉上長出的麵孔分明就是聖武士當年的同伴。基瑞斯、費勞恩、福克法、埃弗拉、肖森……雖然毫無生氣,但這些確確實實是死去的聖武士的臉!
更為怪異,也令阿洛爾深思不解的是:最後一張臉,也就是柏西巴恩的臉應該出現的地方,是一片空白,柏西巴恩沒有麵孔,並且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避開阿洛爾,而是直直向聖武士撞去。
“不——”阿洛爾在心裏驚呼,眼看著那頭沒有麵孔的野獸化成股股黑暗鑽進自己的身體內部。
……
與此同時,拿慕魯、珍妮芙和賓布也陷入了類似的困境當中。
一片死寂中,拿慕魯覺得身後站著一個人。
在戰場上,拿慕魯可以自豪地宣布:自己沒有畏懼過任何一個敵人,從未!然而此時此刻,他卻千真萬確地感到一絲猶豫。因為,他覺得站在自己身後的人是休普——暗之王!
“這是幻覺。”不需阿洛爾或是別的什麼人來提醒他,拿慕魯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墜入了敵人的幻術之中。休普死亡的事實無可爭辯,就像與之同歸於盡的迪姆丹馬斯一樣,現在已經在無盡的虛無中沉眠。既然如此,又是什麼力量使昔日的霸王又出現在自己身後呢?
“你死了。”拿慕魯對身後的休普說道。這句話剛一出口,拿慕魯就覺得自己之所以要重複這一事實,是為了從中汲取更多的勇氣。而當他意識到這一點後,他感到羞愧,並且失掉了部分信心,這樣一來他在之後的談話中就很難再保持先前的沉穩和冷靜了。
“迪姆丹馬斯斬去了你的頭顱,為了什麼你重又出現呢?”
“為了你。”休普回答,他的嗓音如同雪山之巔的堅冰。
“我?”
“對,你。你和我是老對手了,雖然未曾謀麵,但你站在聯軍那一方,和我的部隊打交道也算是常事了,不是嗎?”
拿慕魯突然緘住了口,不再對暗之王的話作任何回答。如果與幻覺對話的話,那麼就等於認同了它的存在。
“為什麼不回答?你怕了嗎!”休普厲聲問道。他此刻的氣勢足以讓一個身經百戰的老兵癱軟在地,但是拿慕魯絲毫不為所動,拿慕魯這時正在心裏想著:你想怎樣便怎樣吧,你不存在,不存在的事物自有他的去處,你的消失隻是時間問題……
“嗖!”拿慕魯感覺身後一陣疾風,從後頸傳來陣陣涼意。多年的經驗告訴他,正有一把極其鋒利的長劍在自己身後高舉,隨時有可能落下來把他劈作兩段!
這感覺是如此的真切,如此的清晰,拿慕魯甚至可以估算出劍尖離自己頭頂的距離,同時他還感覺到那隻拿劍的手是這樣的有力,這樣的平穩。
普天下除了暗之王,還有誰!
拿慕魯晃晃腦袋,試圖將這些鑽進大腦裏來的胡思亂想甩出去。這時休普那令人窒息的嗓音再次響了起來。
“我這一劍劈下去,你就知道我是否是真實的了……”
拿慕魯不回答,保持先前的姿勢,一動不動,額角上有幾滴冷汗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就算我是虛幻的又如何?現實就一定是完全真實的嗎?不,現實也是虛構!是像夢一樣荒誕不經的可笑東西!”
“為什麼不轉過臉來,為什麼不回頭?你想背對我以證明我是虛幻的嗎?這就是你解決問題的方法?好!選擇背對吧,背對有背對的理由,也有它的歸宿……”這句話沒說完,那把宿魔之劍“黯痕”就猛地劈了下來。
“歸宿?”拿慕魯感覺自己的心髒好似被誰用力捶了一下。他一下子忘掉了近在咫尺的威脅,在劍刃落下的一瞬間,拿慕魯思考了很多事情。他嘲笑自己的怯懦和逃避,嘲笑那顆同身體一起衰老的心。如果是在二十年前,即使真正的暗之王出現,自己也不會逃避,反而會湊上前去,先把休普手中那柄“黯痕”看個清楚再說。
“黯痕?”拿慕魯在最後一瞬清醒過來,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那麼用力地轉過身去,睜圓了雙眼,絲毫不閃避迎麵而來的劍鋒,看著那急速降下的漆黑的夜之刃,眼睛連眨都不眨。
與此同時,在前一秒還威風凜凜的休普“嘭”地一聲炸成碎片,茫茫曠野中隻剩下拿慕魯一個人安然無恙地站在西風裏。拿慕魯擠擠眼睛,唯一令他不滿意的是這短短一瞬並不足以讓他把魔劍的真容看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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